【《镜》系列】
《镜・破军》(1-5)
《镜・双城》(1-2)
《镜・双城》(3-4)
《镜・双城》(5-6)
《镜・双城》(7-8)
《镜・双城》(9-10)
《镜・双城》(11-12)
《镜・双城》(13-14)
《镜・双城》(15-16)
《镜・双城》(17-18)
《镜・双城》(19)
【《镜》外传】
《六合书・东风破》
《神之右手》
镜・双城(3-4)

  □ 沧月

��三、魔之手
��
��“哎呀!”刚刚醒来的那笙,看着底下十丈高的冰柱脱口惊呼,身子一颤便要坐起来。然而冰上光滑无比,她刚一挪动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从高高的冰柱顶端直栽下去。
��“啪”地一声,她被提住脚踝倒着拉了上来。
��“这是哪里?”东巴少女脑中只记起最后滔天雪浪将自己淹没的刹那,苍白着脸,心里想着,紧紧抓住身侧某物、让身体在这高高的冰柱上保持平衡。脚下是一场大风暴过后面目全非的雪山,而她居然逃出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稳稳坐在一根十丈高的冰柱的顶端――那样的高度让她看下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慕士塔格雪山半坡。”忽然,有个声音回答。
��“谁?”震惊于自己未曾开口的心底思想居然被人知道,那笙蓦然回首四顾。然而空荡荡的雪山上空茫一片,天空是灰暗的,连那些四处游弋的僵尸都不见了,她坐在高高的冰柱上,更加紧张起来,“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我。”忽然有人回答,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招呼。
��那笙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紧紧拉着一只苍白的断手,坐在冰柱顶上。
��“呀!――”她火烧一般放开了手,蓦然记起了雪崩前所有的一切。看到那只活动着的断手,她眼神浮出极度恐惧的表情,猛然踉跄着后退。
��“小心!”那个声音疾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笙不顾一切地退开,身子一歪、立刻从方圆不过三尺的冰柱顶上再次一头栽了下去。
��风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她在坠落的刹那才惊觉自己在接近死亡。地上尖利的冰棱如同利剑般迎面刺来,生的本能让她脱口惊呼:“救――命!”
��“啪”,她忽然觉得脚踝上一紧,身体下落的速度忽然在瞬间减低,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到了雪地上。
��生死一线。
��那笙的脚终于踩上了大地,悬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然而才低下头,看到自己右手上那枚戒指、再看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断手,她再度惊呼起来,烫着一般地跳了起来,一边跳着尖叫、一边用力去掰开那只断手:“放开!放开!放开我!”
��“放开就放开。”那个声音在心底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然后手松开来了,断臂跌落在雪地上,以指为步,懒洋洋“走”到了一边。
��毕竟已经是二度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东巴少女终于也稍微镇静了下来,远远退到一边,看着雪地上活动的断手,小心地问:“你……你救了我?”
��“当然。”声音是直接传入她心底的,那只手在雪地上立了起来,遥点着她,随着声音变出各种手势,“救了两次――看来走过天阙之前还要救你好几次。不过你不用谢我,因为你答应要付出代价的。”
��“你……”那笙张口结舌地看着那只断手,只觉得心底寒气一层层冒起――好可怕的感觉…这只手究竟算什么?妖魔?仙鬼?神佛?――似乎哪一样都不是。
��她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撸下右手的戒指:“还给你!还给你好了!我不干。我不干了!”
��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仿佛生了根一般、套在她右手中指上怎么也摘不下来,越是用力、居然勒得越紧。
��“别白费力了。”看到她如此急切地跳着脚想摘下戒指,那个声音笑了,“再褪、你的手指就要被勒断了。”
��然而一言提醒了东巴少女,那笙想也不想,左手拿起苗刀就是一刀斩了下去!
��“呃?”那个声音第一次表示出了惊讶,“厉害!”
��然而刀未曾接触到手指,那枚戒指陡然闪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中,仿佛遇到雷击一般,那笙手里的刀铮然断为两截,直飞出去。她左臂本来就已经折断,这一下的用力更是痛入骨髓,痛得她抱住手臂弯下腰去。
��“你手臂上的骨头断了。”那只断手遥点她的左臂,说,“别使力,得先扎起来。”
��“别过来!”看到雪地上“走”过来得手,那笙惊惧交加地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心里那个声音忽然笑起来了:“真可悲啊,看你吓成那样……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么?又不会吃了你。”
��那笙看着雪地上那只苍白修长的手,难以形容的压迫力依然排山倒海般用来,不由脱口:“很可怕!――我、我从来没有对什么感到过这样可怕的压力!……你、你…不管你是什么,离我远点!”
��“真是无情啊……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那个声音有点无奈地笑了,然而那只手却对她翘起了拇指,“不过,很厉害――你居然能感觉到我已经隐藏掉的力量。不愧是能戴上这只戒指的通灵者。千年来这个机缘也算被我等到了。不过……碰上的怎么是这么麻烦的小丫头?”
��“我不要了!我还给你!你、你别跟着我了。”气急,那笙用力甩着自己的手,想脱下那只戒指,“你拿回去,拿回去!”
��“啧啧,哪有这样说话不算的……这戒指一戴上去、除非我自己愿意,不然它怎么都不会脱落的。”看到她气急交加的神色,那个声音反而讥讽的笑了,“其实你何必这样怕呢?我不会害你,而你如果没有我、大约连这慕士塔格峰都下不去,白白成了僵尸的饱餐。”
��那笙蓦然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几乎被僵尸们撕扯开来果腹的遭遇,依旧对她具有极大的威慑力。想到那些此刻暂时消失的僵尸很可能就在雪下,她忽然之间就不敢在雪地上坐,一下子跳了起来。环顾着白茫茫的四野,她心里的恐惧却越发浓了。
��“你只要带着我过了天阙,到泽之国。”大约看出了她的动摇,心里那个声音继续循循善诱,“你看,很容易的事情啊。我可以护着你平安去往云荒,而你只要带我上路就可以了――我又不重是不是?不像你那样,沉得死猪般拖都拖不动。”
��“你!”毕竟是姑娘家,那笙气得跳了起来,然而想起方才得雪崩中,一定是对方将自己拉出险境,忽然心里就是一阵理亏,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强人所难。”看到她沉吟不语,那个声音似乎终于气馁了,“没你、我最多多花点时间走到云荒去,你就留在这里喂僵尸吧。”
��声音未落,那笙忽然觉得右手中指上的指环忽然一松,铮然落入她掌心。
��“喂!喂!回来!”看到那只手忽然间向相反方向走去,甩下她一个人在雪地,东巴少女心底觉得孤独无助的恐惧,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那只手!你给我回来!”
��然而那只手走得越发快了,五根手指迅速地交替着在雪地上移动着,很快消失在冰棱中。那种无所不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诡异气息终于散去,那笙却蓦然感觉到了另外一种肃杀的危险,在空白一片的雪原里抱着肩瑟瑟发抖。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生怕这只神秘的手会如同苏摩一般扔下她彻底消失,那笙慌忙将戒指戴上了中指,高高举起,对四野大呼,“喏,你看,我把它戴上了!你、你别扔下我!”
��然而,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响起。
��那笙不死心,四顾再度唤了一遍,耳边却还是呼啸的风声。她站在雪地上,恐惧感让她站在原地不敢擅动一步。忽然,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脚底下的雪又动了一下,仿佛什么破冰而出。
��“呀!――”那笙只道蛰伏的僵尸又要再度出没,吓得大叫起来,然而等不及她跳开,那只苍白的手已经从雪下探出,瞬乎抓住了她的足踝。她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
��“哈哈哈哈……”忽然间,那个声音重新响起来了,笑的得意。
��那笙惊魂方定,看向那只抓住她的手。那只是一只断手,被她受惊的一跃已经带出了雪地,定睛看去、赫然便是那要命的会走路说话的怪物。
��“你!”长长嘘了口气,她一脚踢掉那只手,挣扎从雪地爬起,“滚开!”
��“好,以后就要拜托姑娘你的照顾了。”那得意到嚣张的声音终于收敛了,温文而有礼。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那笙的手、将她从雪地上拉起:“劳驾,请送我去云荒――而且谨记务必不使任何外人发觉。”
��“好了好了!我说过答应你――”那笙没好气地回答,一边站起,想甩开那只握着她手腕的苍白的断手。然而话音未落,她不耐烦的语气忽然冻结了――
��抬首之间,看到面前雪地上拉着她站起的、是一位英俊年轻人,眉飞入鬓,高冠广袖,衣饰华美,目如朗星。嘴角上笑谑的神色还未收敛,那个笑容看起来如同太阳般光芒四射。
��“啊?”那笙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神话中降临一般的男子,“你、你……”
��然而,只是刹那的失神,眼前的人陡然凭空消失,抓着她的、依然是那只齐肩而断的苍白的手,鲜血淋漓,外表可怖。
��“凝结一个幻象给你看一下――”心底那个声音响起来了,大笑,“记着我英俊潇洒的样子、以后你也不用看到我的右手就被吓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呃……”那笙还没有从方才惊鸿一瞥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讷讷说不出话来。
��“算了,知道你叫那笙――不过按礼节才问你一声。”那只手懒得再等,便一拉她的袖子,“天色不早,快些下山吧。天黑了的话就糟了。”
��-
��因为有那只手的指引,下山的路变得出奇平顺容易。那笙轻轻松松地踩着雪沿着山势滑下来,一边对着肩上那只手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不是人?还是云荒洲上面的神仙?
��“你好像很厉害!你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的?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奇怪啊,你能听懂我说话,我也能听懂你说话!云荒上面也说和中州一样的话么?
��“云荒洲上面都是像你这样的神仙么?――哎呀,我忘了云荒和中州大陆完全不一样!你们没有什么生和死的问题吧?你们吃不吃东西?听说你们也有国家的耶!那么你们也有父母兄妹么?
��“对了,想起来你们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难道说…难道说你这样四分五裂的状态、才是云荒神仙们平日的样子?你们是不是生下来就四分五裂的,只有很少时候才四肢完整的凑到一起?
��“呃……对了,好像你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我还以为云荒上面的人长得都和中州人完全不一样呢。”
��显然也是见到了那只断手的真身以后、完全没有了对异类的恐惧感,她好奇地不停发问。那个声音哀叹了一声,已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在她问到第九十八个问题的时候,那只手终于忍不住伸了过来,一把堵住她的嘴:“拜托你消停一下行不?快些走,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呃,天黑了又怎么样?”那笙用力挣脱那只手,继续问。
��“我的力量到了天黑了就削弱!”手冷厉地回答,用力打了她一下,“到时候我不但没能力保护你,可能连和你用幻声通话的力量都没了――还不快走!”
��那笙一惊,终于截住了话头,努力向山下跋涉。齐膝的雪阻碍了她的脚步,她走得踉跄,几度跌倒。
��“唉,你好像没什么能耐。”又一次倒在雪里,跌了个仰八叉的那笙几乎压到了那只手。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碰上你算我倒霉。”
��“你能耐大、为什么不自己飞过天阙去?”挣了几下起不来,那笙也恼了,“人家走得辛苦,又冷又饿,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好了好了,起来。”那只手见她恼了,倒也好声好气起来,从她背后挣出来,拉她起身,“我不能随便用我的力量――越少用越好,不然很容易被那些冰夷抓出蛛丝马迹。”
��“冰夷?”伸手抓住那只手,站起身来,那笙又听到了一个新称呼,那是她在苏摩那里没有听说过的,“就是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那些家伙?”
��“走吧。”第一次,仿佛不愿多说,那只手拉着她往山下继续赶路。
��
��天黑之前,那笙终于到了山下。
��空气在一路上渐渐温暖起来,到了雪线以下已经看到了稀疏的植物――那些灌木的样子、果然是中州大地上不曾见过的。
��住在澜沧边上的那笙也算是对于草木了解甚多,然而此刻却是一种也不认识。她摸着一株两尺高的挂满红果的灌木发呆,肚子里已经传出了咕噜声――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可以吃。”看到她的手伸向那片诱人的红果,那只手一下子拉住了她,“会死。”
��那笙按着胃、皱了皱眉,手指拉起了另外一棵贴着地面的紫色地苔:“这个?”
��“快松手,碰了叶子会手脚溃烂的。”那只手连忙拔起了地苔,远远扔开,“这里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底下都是僵尸,土里长出的东西哪能吃?”
��然而肚子饿得要命,那笙趴在地上找着,忽然眼睛一亮:“萝卜!――这个总可以了吧?”她的动作宛如脱兔,那只手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就扑过去一把揪住翠绿的叶子,迅速拔起了泥土下的块茎。
��“呃?”噗的一声拔出来,看到地下块茎的样子,那笙目瞪口呆――居然…居然是金色的萝卜?居然还是人形的,宛如胖胖的婴儿。
��“人…人参?”揪着嫩叶,提在眼前看了半晌,她讷讷脱口,“好大一棵啊。”
��“哈!”心里那个声音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就在那个时候,那笙看到手里提着的“人参”忽然动了起来!仿佛挣扎般地,那个淡金色的人形的块茎扭动着,蓦然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叫喊。
��“妈呀!”吓了一大跳,那笙下意识扔掉手里的东西往后退去,“都大得作怪了!”
��那棵“人参”一接触泥土、就迅速往地里钻了下去。然而刚钻入一半,那只手闪电般伸过来,一把抓住翠绿的叶子,噗的一声重新把它拔了起来。
��“是雪罂子。”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好东西――你可真是傻人多福。”
��“雪罂子?那是什么?”听说是好东西,看到断手抓着那个不停扭动的怪物,那笙欢天喜地的问,“可以吃掉么?”
��“……”手沉默了下去,似乎已经被她打败,“不可以。这是当药用的!”
��东巴少女肚子发出很不体面的“咕”的一声,终于大失所望地坐到了地上:“饿死了饿死了……你倒好,不用管你的肚子。”
��“好了,起来起来――再走一段路就到天阙山口了啊!那里的东西很多都可以果腹的。”那个声音叹了口气,哭笑不得,“走吧,天就要黑了。”
��那笙抬起头看看天,暮色已经笼罩了云荒大地,只好勉力起身:“好吧……”
��“你把簪子拔下来。”手对她说。
��“干吗?”山下已经很温暖,那笙正在扯掉了绑腿,听得这话怔了一下。
��“把簪子刺进雪罂子块根――用金镇住了,它才不会逃到土里去。”
��那笙嗤之以鼻:“又不能吃,要它干吗?”
��“……。它是很珍贵的药。”
��“珍贵?就是说、很值钱?”那笙终于来了兴趣,拔下簪子。
��“算是吧。”
��“噗”,铜簪干脆利落地刺入了块茎里,那个不停扭动的植物终于安静了。
��“啊,我的簪子也很珍贵,可不要弄丢了才好。”那笙嘀咕着,小心地把雪罂子连着铜簪收到了怀里,准备起身,忽然间她的眼睛亮了,看着前方――
��“喂,你看!那边有火光!……好像有人、有人在那边生火!”看到浓重暮色中燃烧起来的那一点火光,那笙惊喜交加――和这些怪物相处了一日,终于看到了同伴的踪迹,让她如何不高兴?
��“小心。”在她拔足奔出的时候,那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然后在她低头惊讶询问的时候,看到那只手迅速在地下的土里划出了这两个字。
��“啊?难道前面是妖怪?”那笙惊住了,迟疑着问。
��那只手摇了摇,否认了她的猜测,只是继续写道:“敌友莫测,须小心。将我藏起,莫使人知。”
��那笙耐着性子看它一字字写完,纳闷:“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入夜,力消不可用。”
��断手迅速写下的那几个字,让那笙登时一惊。她不敢再大意,连忙解下厚重的外衣,铺开来,那只手很配合地屈起手肘。那笙将断手包好,打了一个包裹系在背上。
��她有些忐忑地向着远处那个火堆走过去,又饿又累地拖着脚步。
��“格老子,总算是过了那座见鬼的山了……”还没有靠近篝火,耳畔已经听到了久违的中州话。那声音虽然粗鲁难听,然而此刻在那笙听来却不啻仙乐。
��是中州人!居然…居然前面还有一批中州过来的旅人!
��她心下一阵欢喜,脚步也忽然轻快了很多,几乎是冲着篝火飞奔过去。
��“止步!”猛然间,背后包裹里面那只手隔着衣服用力扯住了她的背心,急速写下两个字。她惊诧地放慢了脚步,不敢出声,只在心底纳闷:“怎么?”
��“有异。”断手贴着她的脊背,重重写下两个字。顿了顿,再度疾书:“避!”
��然而,那时候那笙已经跑到了离火堆不到十丈的地方了――前方的大树下、果然围着一堆中州装束的人,在火边高声骂人喝酒,喧闹盈耳。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然而感觉到了背后那只手的高度紧张,她还是忍痛停住了脚步。
��然而,在她转身之间,离火堆稍远的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向她这个方向抬头看了过来。篝火明灭,她猛然认出了那个人的脸:
��――苏摩!
��仿佛跋涉让他消耗了体力,傀儡师的神色是漠然而倦怠的,怀中抱着那只高不过两尺的小偶人。然而,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在他那一眼看过来时,那笙心里还是不知为何猛然一跳,下意识退开几步,隐入了树影中。
��趁着对方没有发现,她脱离开了那一群人,转入另一处浓荫中。
��-
��夜色已经降临了,天阙下面漆黑一片,树影憧憧,不时有奇异的动物的鸣叫。那笙转了个弯,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点篝火,才摸索着坐了下来,小心不发出声响。
��“你也怕他?”仿佛能感受到方才刹那间她的心态,那只手忽然在她背上写,问,“他是谁?”
��“他叫苏摩――本来是和我一块儿结伴从雪山那边过来的。”那笙叹了口气,感觉又饿又累,在心底回话,“是啊,我怕他,说不出来为什么怕――他、他长得那么好看,比我看到的所有女人都好看!可是……我说不出来。”
��“他很强。”沉默片刻,手忽然回答了三个字。顿了顿,再度写:“避开他。”
��“啊?”那笙无声地笑了起来,借着树叶间洒落的月光,把包裹从背后解下来,“你也怕他?”
��包裹一松开,那只手就跳了出来,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在她手心上写字:“如果我没有被大卸八块、当然就不用怕他。”
��它写的很快,有些字那笙一时没有辨别出来它就已经写完了。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着,那笙只觉得痒得要命,忽然间忍不住“咭”地一声笑了出来。
��“唰”,那只手行动快如闪电,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唔……”那笙四处看了一眼,见没有惊动那边的人,才用力拉住那只手,把它从自己嘴上扯了下来,“好了,我不出声!――你也别随便乱动好不好?如果姑奶奶我是汉人,早打死你这只下流的臭手了。”
��“……”手停顿了片刻,对她比了一个手势。
��幸亏夜色中那笙也没看见,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然而夜里哪里能找到吃的?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大笑喧哗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为了消遣时间,东巴少女忽然提议:“喂喂,臭手,过来,我给你看相好不好?”
��手没有动,呆在一边的黑暗里。
��“呀,忘了现在看不见。”那笙仰头看了看黯淡的月光,叹了口气,忽然又有主意了,“对了,可以摸骨嘛!――我算命很准的,你信不信?楚地那些巫女都没有我厉害呢!我一摸就知道你的来历。来来……”
��然而,轻微的簌簌声响起,那只手不理睬她,反而往她身后的丛林里爬了开去。
��“喂喂!你干吗去?”那笙差点就脱口喊了出来。背后猛然一重,似有什么按了上来,有些恶狠狠地写:“去找吃的堵住你的嘴!”
��“……”那笙语塞,还没有回头,那只手就从她肩头掉落,迅速爬了开去,消失。
��在黑暗中,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远处火堆边那一群中州人大声的笑骂喧闹,她羡慕地叹了口气,拿出怀中带着簪子的雪罂子把玩。隐约间,似乎还听到了女子尖利的哭声。
��“呃?怎么还有女人?”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往外挪了几步,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然而,太远了,连那火都只是隐约跳动的一点,更看不清其他。好奇心起,她借着浓荫往那边靠了靠,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救命!救命!放开我!”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凄厉了,在暗夜里如同鬼哭,“枫哥,枫哥!救我!”
��“哗,好烈的娘们儿……老么,快过来帮忙摁住她!”
��听到呼救声,和同时传来的淫猥的哄笑,那笙忽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里,猛地跳了起来。
��“啪”。才冲出几步,她的脚踝被人拉住,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黯淡的月光下,她低头看去,看到那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她。那笙急了,用力踢腿,就想把它甩开,然而那只手反而哒哒地顺着爬了上来,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别去!”
��“他们、他们在欺负那个女的!”那笙脱口就喊了出来,幸亏那只手见机得快,一把捂住了她得嘴。那笙抬起手用力扯开它,然而无论她多用力,那只手却不肯放。见她挣扎得厉害,怕弄出声音来引起那边注意,手忽然松开了,然后闪电般敲击了她颈椎的某处,那笙只觉得全身一麻,陡然倒了下去。
��那只手扶着她缓缓靠坐在树下,那笙愤怒地瞪着它,大骂:“你――”
��话音未落,那只手再度伸过来,塞住了她的嘴巴。
��“唔!”那笙只好瞪着那只在草地上爬行的手,在心底破口大骂,“臭猪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那个女的!”
��“别管。”手懒洋洋地爬到她肩上,回答,“你吃你的。”
��那笙下意识一咬牙,发现塞在她嘴里的居然是一个大果子,一口咬破,壳子里汩汩沁出香甜如蜜的汁。她不由自主吞咽了几口,然而却依旧奋力想站起来:“让我过去!我杀了那些禽兽不如的家伙!”
��“你若过去了,被剥光衣服的就是你。”知道她动不了,那只手漫不经心地继续写,“没本事,别强出头。到时候没人救你。”
��“不用你救!反正让我过去!”那笙大怒,用力挣扎,“他们要糟蹋那个姑娘!”
��“有苏摩在那儿,你这么急干吗?”感觉到少女愤怒的剧烈,断手不敢再漫不经心。
��“他?指望他救人不如指望一头猪去爬树!”它的劝告反而让那笙更加烦躁起来,“他不会管的!那个冷血的家伙!让我过去杀了那群禽兽!”
��女子的尖叫继续传来,撕破荒山的黑夜,然而嘴巴显然已经被什么堵上了,叫喊声闷闷的,而那群人的哄笑和下流的话语却越发响亮。
��“他很强,那样的举手之劳他不会不作的。”断手继续安抚那笙的情绪,然而听到风里传来的声音,东巴少女的身子却莫名地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似的慢慢蜷缩起来,手脚虽然不能动,然而能感觉到她衣衫下的肌肤绷紧了,微微发抖。
��“怎么了?怎么了?”感觉到了她的异常,那只手连忙拍着她的肩。
��“别碰我!”那笙心底猛然的尖叫让那只手啪的一声跌落到地上。暗夜中,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呜咽呼救,东巴少女的身子仿佛落叶一般颤抖起来,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她的脸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跟三年前那群强盗一摸一样!我杀了他们!”
��断手正要重新攀上她的肩膀,忽然间就僵住了。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千辛万苦地也要来云荒?你知道中州那边是什么世道啊!到处是打仗,到处是动乱!那些军队烧杀掳掠,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哪里有活路……”嘴巴被那只果子堵住,苦咸的泪水仿佛倒灌进了喉咙,那笙蜷起了身子,不停发抖,“连那样的小寨子都要灭掉……禽兽…禽兽!”
��那只手停住了,半晌没有动,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那时候如果不是同族那个姊妹救我,我早就死了!――她顶替我被那群禽兽拉走了……难道她不知道没本事强出头有什么后果吗?她是拼了命也要救我出来!”那笙感觉血一直冲到脑里,全身发抖,“现在,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拼了命也要就那个姑娘!”
��“可是,”断手轻拍她的肩,然而却是越来越凝重,慢慢写下一句谏言,“目下你拼了命也未必有用。”
��顿了顿,那只手伸了过来,替她擦掉满脸的泪:“等天亮,我替你杀了那群家伙。”
��“不行!那就来不及了!”那笙在心底大叫起来,“不用你帮!你放我出去!”
��那个女子凄厉的叫声还在树林里回响,那笙颤抖得越发厉害。
��然而那只手再也不听她的,扯下一团树叶堵住了她的耳朵。
��-
��苏摩也恨不得堵起耳朵。
��虽然远离火堆坐着,那边树丛里女子尖利的叫声和那群人的哄笑声还是不停传入他耳畔,几次眼皮刚阖上就被吵醒。
��什么蜀国的骁骑军――那些爬过山逃到这里的残军真是比强盗还不如……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群人。还不如和那群流民同路的时候要好一些。
��不过…原先那群一起爬雪山的中州流民已经全死光了吧?――包括那名会算命很烦人的东巴少女、也该喂了那些僵尸了。然而此刻,苏摩希望旁边还是那个多话的少女――总比这一群半夜还吵得人不能睡的乱兵要好。
��他靠着树翻了个身,然而心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篝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火光映出了一边几个被捆绑着的人失魂落魄的脸。
��其中那个书生显然是和那个小姐一起被掳过来的,树丛中那个女子口口声声叫着他“枫哥”,声音凄厉,然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满脸油汗,苍白着脸,听一句脸就抽搐一下,然而被刀逼着,却叫都不敢叫一声,只是睁着失神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眼里满是哀求。
��“嘿嘿,捡了条命爬过了山,兄弟们都要好好庆祝!”树丛分开,横肉满身的大汉心满意足地出来,对着火边的书生大笑,“格老子,你的那个娘们不错,好一身白肉!”
��“啊也,轮到大爷我了――去看看怎生个白法?”旁边那刀守着书生的士兵乐开了花,忙不迭地扔了刀,爬爬滚滚进了树丛。
��“格老子,怎么除了这个小娘皮有点意思,其余几个都一点油水都没有?”几个守在火边的乱兵喃喃自语,看着几个被他们打劫的旅人,“本来想守着山口捞一点再去那边过好日子,结果等了半天就逮了这些!”
��“兵大爷,小的身无长物,大爷也搜过了,就放过小的吧。”和那个书生绑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蓬头污面,只穿着夹衣――显然外面衣服值点钱,已经被剥走了。
��“去***!”一见这个人显然就有气,乱兵中的头目飞起一脚把他踢开,随后踢倒了旁边一个背篓,大骂,“你说你背着一篓子干草叶子干吗?吃饱了撑的!老子见你衣衫还以为是头肥羊呢!”
��那穿着夹衣的公子被一脚踢飞,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然而,却是不动声色地挪向被乱兵扔下的那把刀,将身后手上的绳结在刀上磨开。
��树丛里那个小娘叫喊的声音也弱了,火边上乱兵们笑闹的声音依旧响亮。头目在火边坐下,喝了一口带来的酒,斜眼看了看不远处靠着休息的傀儡师,眼神阴森狠厉――只有这个瞎了眼的耍把戏的家伙,他没有敢随便下手。
��今天黄昏,远远看着那个影子从雪峰上下来时,那样的速度简直非人间所有。
��这样一个摸不透来路的家伙,他还是不敢起径自歹心。然而观察了半天,不见对方有任何举动,甚至自己这边故意张扬行事对方也只作视而不见,显然是软弱可欺――他的胆子,也不由慢慢大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一摔碗喝令弟兄下手,树下的傀儡师翻了个身,开口:“吵死人了!统统的给我住嘴!”
��苏摩的声音不高,然而却是散淡而冰冷的,那些围着火堆叫嚣取乐的乱兵登时一怔。
��“格老子!居然敢叫老子闭嘴?”头目趁机发作起来,把碗往地上一摔,“小的们,给我把他切成八――”
��声音是瞬间停住的,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火光明灭中,乱军头目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圈细细的血红色,然后噗的一声,整颗头颅齐唰唰飞了出去,鲜血从腔子里冲天喷出。
��另外两个已经拔出刀来的士兵,手腕一痛,发现整只手连同刀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而离开篝火一丈远处的那个傀儡师,却是看也不曾往这边看一眼。
��“啊?……鬼,鬼啊!”看到这样诡异的情况,仿佛空气中有杀人不见血的妖怪,剩下几个士兵惊惶失措,掉头就向密林深处逃去。
��“总算是清静了。”苏摩也没有追,喃喃自语了一声,便翻了个身,继续小憩。
��“怎么了?”听到外面同伴蓦然一声大叫,树丛里面的正在兴头上的士兵连忙提着裤子跳了出来,只看到地上头目身首分离的躯体和血淋淋的断手。他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刀,砍向那几个俘虏:“你们!是不是你们干的!”
��“还在吵?”树下的傀儡师喃喃了一句,头也不回。人偶的手微微一动――只是刹间、那个士兵的头颅同样从颈子上齐唰唰滚落到地上。
��“啊呀!”被捆住的几个俘虏们脱口惊叫起来,然而立刻闭上了嘴巴,生怕再发出声响落下来的便是自己的人头。
��那个穿着夹衣的公子已经在地上暗自磨断了缚手的绳索,只是变起顷俄,一时间看得呆了,回不过神。此刻才连忙起身,上去给同样绑缚住的俘虏们解开了绳子。
��被那群乱兵抓住的一共有四人,除了被拖到树丛中去的女子,火堆边上除了他自己和那个书生,还有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面有菜色,一副困顿潦倒的样子,绳子一解开就跌倒了地上,哼哼唧唧。
��那个书生一被松开,就手脚并用地朝着树丛爬了过去,带着哭腔叫那个女子的名字:“佩儿,佩儿!”方叫了几声,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傀儡师在休憩,便不敢再叫。
��然而,树丛里已经没有回答的声音。
��
��“苏摩出手了。”悄无声息地从草叶中回来,那只手“告诉”她。
��那笙不可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他那种人会管?”
��断手没有多分解,只是拔掉了堵住她耳朵的草叶。那笙细细一听,只听外面已经悄无声息,那群乱兵强盗般的喧哗果然都没了,只听到那个女子细微的抽噎声,似乎危险已经过去,她不由半信半疑。
��“吃东西。”看她安静下来了,那只手取出了堵住她嘴巴的果子,将手里的各种瓜果放到她衣襟上。那笙本在气恼,但是在月光下看到它满手都是泥土,想起它一只手要在地上“走”、又要拿回东西给她,一定大为费力,心里一软,便发作不出来。只是没好气:“我的手动不了,怎么吃?”
��夜已经深了,一安静下来,树林深处那些奇怪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晰。
��“咕噜――”忽然间,一阵低沉的鸣动震响在暗夜的丛林里,那些虫鸣鸟叫立刻寂灭。
��“那是什么?”那笙陡然间也是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走近,惊惧之间,脱口低呼,“有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过来了!”
��“你感觉到了?”那只手忽然动了起来,将她一把拉进了树丛躲了起来。
��那个瞬间,东巴少女感觉到空气忽然变得诡异,仿佛有谁掺了蜜糖和苏合香进去,让人开始懒洋洋地什么都不去想。风掠过树梢,风里面,忽然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音乐。
��舒缓的,慵懒的,甜蜜的,让人听着就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小心!”在她不由自主微笑着站起来的时候,那只手忽然间就狠狠拧住她的耳朵、把她揪了回来,用刺痛将她惊醒,“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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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鬼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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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边上的俘虏们也听到了乐曲。
��那个只穿着单衣的年轻公子正在低头捡起背篓里面被踢得四处飞散的干草叶子,听到那曲子的瞬间,下意识担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可怕的傀儡师刚刚闭上了眼睛,这个贸贸然发声打扰的家伙、只怕又要倒霉了。
��树丛中,书生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子,却不敢放声呼号,呜咽着脱下外衫盖住她流血的肌肤。魂不守舍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风中的旋律。
��火堆边上那个一起被绑架的中年人眼神忽然变了,恐惧般地退到了火堆边,看着密林的方向――那优美的乐曲声越来越近了,那个中年人丝毫不觉得陶醉,反而死死拉住了年轻公子的手、也不管对方素不相识。
��“怎么了?”年轻公子刚将草叶子捡完,正在旁边草地上寻找着什么,手腕猛然被一把拉住。察觉到同伴异样的恐惧,他忽然心里也是一格达。
��“鬼姬!鬼姬来了!”那个中年人居然完全不顾会吵醒一边沉睡的杀人者,脱口厉呼,颤抖着用力抓住年轻人的手,“快逃……快逃!”
��“鬼姬?”年轻人倒抽一口气,显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毫不恐惧,不但不不拔脚逃跑,还恋恋不舍地扒开草丛寻找:“我先要找回我的石头!”
��“快逃……快逃……”那潦倒的中年人的口音有些奇怪,不是中州官话,也听不出是哪地方言。他见年轻人执意不走,而那一对苦命鸳鸯又顾不上别的,脸色苍白,当下一个人爬起来就跑。
��乐曲越发的近了,弥漫在夜色里。那曲子如同水一般漫开来,仿佛有形有质,粘稠的、深陷的,阻住人的脚步。
��那个中年人才起身跑了几步,忽然间脚步就不听话地慢了下来。他回头看去,陡然手足瘫软:“鬼姬!鬼姬!”
��呼噜的声音和曲声都近了,深夜的丛林里,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人形,慢慢走过来。
��年轻人发现自己仿佛也被曲声困住了,想要站起来、却无法动弹――他迅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透明的石头放到怀里,然后把背篓里的干草含了一片在舌底。
��那几个人影走近了。然而,那几个人走路的姿态很奇怪,仿佛梦游一般,无声无息。
��走得近了,火光映出惨白的脸,那个瞬间、年轻人脱口惊呼了一声――回来的、居然是方才那几个逃入密林的乱兵!
��那几个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双手直直下垂,晃晃当当,宛如梦游;然而诡异的是、他们几个人的眼神却是完全清醒的,充满了恐惧和狂乱,四处乱转,几乎要凸出眼眶来。然而,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向着火堆慢慢走过来。
��很诡异的情况。然而,让年轻人惊呼的,却是那群乱兵背后出现的人――
��一名美丽的女子,披散着及腰的长发,悠然地吹着一枝短笛,步出散发着寒气的暗夜密林,手腕上的铃铛在月下发出细碎清响。她的坐骑、赫然是一只吊睛白虎。
��――然而,月下细细一看,她月白色的裙子到了膝间就飘荡开来,竟是没有脚!
��鬼姬吹着笛子悠然而来,仿佛驱赶羔羊的牧羊人。然而,在那样的笛声里,那几个乱军士兵仿佛被操纵一样、从密林深处晃晃当当地回到了出逃的地方,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火堆边不能动弹。
��那名潦倒的中年人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恐惧地看着那个女子出现。然而,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坠入沉睡;旁边树丛里那一对人也悄无声息,显然被同样控制住了。
��唯独年轻人还清醒地开着眼睛,看着那个美丽的骑着白虎的女子走过来。舌底的草药渐渐生效,他感觉手脚已经能再度活动,然而看到女子走近,他不但没有反身逃走,反而猛然跪下,合掌祈祷:“拜见鬼姬,求仙子开天阙之门!”
��“嗯?”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居然有人还能动、能开口,白虎上的少女诧异地放下了笛子,看过来,打量着火旁这个外表狼狈的年轻人,“你为什么不逃?”
��“云荒三位女仙之一的魅婀,虽然号称鬼姬,但是却根本不像世间讹传那样杀人如麻。”只穿着夹衣的年轻人在半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语声却是镇定的,“天阙多恶禽猛兽,若无女仙管束,大约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如今由中州遗民组成的泽之国又从何而来?”
��“嘻……”有些意外地、鬼姬掩口笑了起来,腕上银铃轻响,“你倒知道得多――居然没有被我的魅音惑住心神。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慕容修,”年轻人将舌底压着的干草叶子吐出,“奉家族之命,前往云荒贾货。”
��“哦?苦艾?”看到他手心的那片叶子,鬼姬有些惊讶,“你还带了一篓子?是准备去卖的么?你是中州来的珠宝商人?你怎么知道将普通的苦艾从中州带来、一过天阙就能卖出比黄金还贵的价格?……”
��“在下姓慕容。”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句,手心捏了一把汗,希望这个提醒能让鬼姬记起来――否则,他便是要命丧此地了。
��“哦,你姓慕容!”问了一连串,鬼姬忽然明白过来了,掩口笑:“我记性可真差――二十年前的事情都忘光了。呀呀,你长得一点都不像红珊呢……你父亲和母亲还好吧?”
��慕容修舒了口气,抬起手来,用力在脸上揉了揉,粉末一样的东西簌簌而落,因为长途跋涉而邋遢肮脏的脸马上就有了奇异的变化,宛如明珠除去了尘垢,光彩照人,竟是出人意表的俊美。
��他低下头去,默然道:“家父去年去世了……在下继承了慕容家,所以来云荒……”
��“哦,我明白了。”鬼姬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们慕容家一直号称中州三大豪门之一,世人一定很纳闷你们哪来的财富吧?――慕容真那个孩子说:慕容家一直世代秘传有去往云荒的地图,每位男丁继承家族之前,都要被千里迢迢派往云荒贩卖苦艾,换取明珠和连城之璧,一次之获利便可支持一世。”
��“是的。”慕容修穿着夹衣,在半夜寒气中打了一个哆嗦,“这也是考验――虽然我是长子,但是…但是一直被目为不祥人所生的孽种……如果这次不能顺利完成交易的话,那么太夫人更会有理由为难我们母子了。所以,求鬼姬您一定要放我过去!”
��“不祥人……”鬼姬放下了短笛,叹了口气,“红珊在中州、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不等慕容修对蓦然听到母亲的名字表示诧异,鬼姬在白虎背上俯下身来,细细看着他的脸庞,蓦然探过手来,压过了他的耳轮,看了看他的耳后,脱口:“啊?……果然还有鳃!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吓坏了家里人吧?”
��慕容修触电似地后仰,有些失态地躲开了鬼姬的手,面色苍白。
��他已经不记得一岁以前自己的样子,但据太夫人恶毒的叱骂里说,他一生下来就是不祥难看的怪物――而母亲仿佛预先知道会生下一个怪胎,坚决拒绝让产婆进门,一个人在房中呻吟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他。
��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身鱼尾、满身薄薄鳞片、耳后有鳃的怪物。
��然而,虽然母亲极力保护,却终究无法长久掩饰,满月酒那一天,被抱出去见人的婴儿不小心将襁褓踢散,露出的鱼尾吓倒了家里所有人――“天!是妖怪啊……是那个云荒带回来的不祥女人生下的妖怪!”
��从此后,除了父亲以外,家族所有的亲人都不再是亲人。即使后来他变成了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摸一样,他们始终不能消除对他异类般的敌视和厌恶。
��“慕容真那个孩子太倔了……当初他本来就不该执意带红珊走。”二十年的时间仿佛只是一弹指,天阙上的鬼姬依然这样称呼着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叹气,“他以为鲛人在中州就能被如同普通人一样对待?鲛人的血脉是强势的、无论和谁结合,生下的后代即使因为不是纯血而丧失了特殊的能力,但一定还会保持鲛人的外貌……红珊她一开始可能还不相信这个铁律,抱了万一的指望吧?――你什么时候破身的?”
��“破身?”慕容修怔了一下,莫名地看着鬼姬,俊秀的脸蓦然红了。
��“呃……”猛然想起中州对于这个词的解释,鬼姬拿短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笑了,“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分裂出和人一样的腿……‘破身’在云荒是专门指代这个的。”
��顿了顿,看到年轻珠宝商脸红的样子,鬼姬笑起来了:“嘻,你脸红的样子很像二十年前的你父亲嘛。那孩子当年就是凭着这个可爱的表情拐跑了红珊――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当年在云荒大陆上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据说即使在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一族里、除了百年前的‘那个人’,没有人比红珊更美了。”
��“啊?”慕容修张大了嘴巴,不明白相貌普通的母亲为何能得到如此盛赞。
��“……。看来红珊还算聪明――到了中州就掩饰了自己的容貌吗?”鬼姬看到年轻人愕然的神色,便猜到了内情,叹气,喃喃自语,“不错,那样的容色落到了中州,哪里能过上太平日子啊,多半是被人目为褒妲一流的祸水……不过,鲛人有人类十倍的寿命,慕容真死后、可怜的红珊一定要寂寞很久了……”
��“我、我三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破开了腿。”不明白骑着白虎的鬼姬在自语什么,慕容修红着脸,回答她的那个问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样的剧痛,是他记事的开始。
��“哦……很痛吧?可怜,红珊为了让你在中州的‘人’里好好长大,竟然能忍心自己动手为你‘破身’吗?”鬼姬继续叹气,叹得连座下的白虎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长长咕噜起来,吓得林中万物噤若寒蝉,“你可别恨你母亲,她也知道那样的痛苦,但是为了你好……”
��慕容修抬起脸看着鬼姬,正色:“身为人子,如何会恨自己的父母?天理不容的。”
��“啊……已经完全满脑子是中州人礼义廉耻了吗?”若有感慨的,鬼姬自语。然而抬头之间,看到年轻公子脸上的容色,鬼姬忽然看到了红珊的影子。忽然好奇心起,虽然知道会让对方尴尬、还是忍不住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呃……那个……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的?几岁?”
��没有料到女仙会有这样的问题,慕容修的脸更红,踟躇了半天:“我、我还是……”
��“啊,不是说这个!”猛然明白自己几乎是在欺负这个有求于她的年轻人,鬼姬连忙挥挥短笛止住他,低下头去笑着问,“鲛人一生下来是没有性别的吧?长大后才会分出男女。你是鲛人和人的孩子,寿命应该以人来计算――”
��“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女孩吧?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反之,如果第一个让你心动的是男的,那么现在你就是‘慕容小姐’而不是‘慕容公子’了――”坐在白虎上的鬼姬俯身过来,用笛子戳着他的胸口,笑谑着问这个腼腆的年轻人:“什么时候变身的?”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慕容修反而怔住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少年时自己身体发生变化后,他甚至羞于去问母亲原因何在――如今,居然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十三岁。”红着脸,俊秀的年轻人低下了头,回答。
��“啊,这么小?”鬼姬几乎从虎背上跌下来,笑起来了,“你今年有没有成亲?”
��“她是我小叔叔没过门的妻子。”低着头,慕容修回答了一句,脸色黯然,“是我叔母。”
��“叔母又怎么了?”白衣少女居然毫不迟疑地反驳,短笛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如果你父亲和你一样循规蹈矩扭扭捏捏,哪里来的你呀?真是的,被中州人那一套三纲五常给弄得变木头了么?”
��“……”慕容修低了头,显然从来没人这样劝过他,他迟疑了半晌,忽然笑了,抬起头来,脸红红的,“没用的啊……她很喜欢小叔叔呢。他们在一起很配的――所以,我想,我要努力为慕容家带回黄金,这样、他们一家也可以过得快活。”
��鬼姬看了这个年轻人半天,再度叹了口气:“这点,倒是象你妈。”
��她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摸了摸慕容修漆黑柔软的头发。年轻人的脸又开始红了,却不好意思挣开她的手,鬼姬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了?让一个几千岁的老祖母摸一下,不用难为情吧?”
��说话的时候,虎背上鬼姬少女般明艳娇嫩的容颜陡然如同岩石风化般的苍老起来,转瞬之间便已枯槁、皱纹如同藤蔓密密爬满她的脸庞。鬼姬叹着气,摸摸年轻人的头:“看到我的真容可不要被吓倒啊,孩子。年轻真好,及时的死去也很好,可惜我都不能。”
��慕容修被那样骇人的转变吓了一跳,然而显然来之前被家人警告过,丝毫不敢失礼,只是再次央告:“鬼姬仙女,请放我过天阙吧。”
��“其实我从不阻拦前来云荒的旅人。”鬼姬魅婀从白虎上下来,空荡荡的裙裾飘在夜风中,来到篝火旁边,看着昏迷中的几个中州人,“我不杀人,也不会阻碍人走过天阙――天阙上凶禽猛兽遍地,没有能力的人自然会被淘。”
��顿了一下,看着地上那几个被她驱赶回来的乱兵,鬼姬眼里有沉吟的意味:“但是,今晚不行!――我昨天夜里答应了一个朋友,她说天狼星有变,灾祸将会在今夜逼近天阙。她托我注意一下,不要轻易放人走入云荒。”
��“恩,我可以等一夜,明天再过去。”虽然不明白鬼姬说的事情,但是慕容修还是乖觉地回答,“我不赶时间。”
��鬼姬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凛,低下头去,凑近他耳边,警告:“你真的有勇气去云荒么?――你知道鲛人在那里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吗?小家伙,千万小心,别被人看出来你是鲛人啊!”
��被女仙那样慎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慕容修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云荒大地上鲛人的命运、几千年来都是悲惨的。你母亲就是因为美貌,被奴役了很久……更不用说百年前被称之为有‘倾国’之色的‘那个人’……”仿佛回忆着她所看过的云荒大地上的千年历史,鬼姬的声音是感慨的,“后来那个国家真的覆灭了……越是美丽,便越是悲惨!――小家伙,幸亏你是男的啊。不过,还是要小心掩饰你的血统。”
��“呃?”慕容修的脸蓦然红了一下,低下头去玩弄着怀中的晶石――那是他半路在昆仑一条河的河床上拣到的。许久,才低声道:“母亲没有和我多说她在云荒的事情――她只是说,无论怎么说中州还比云荒好一些,因为鲛人在那儿、是不被作为‘人’对待的。”
��鬼姬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仰头看天:“是啊……自从七千年前,那个空桑人的星尊帝征服四方,将龙神镇入苍梧之渊,鲛人就世代成了奴隶――连东方的泽之国、西方的砂之国那些人,也都把鲛人目为贱民。后来空桑人败了,云荒归了冰族,一样把鲛人作为牲畜等同的使唤啊……小家伙,你到了云荒,千万不要被人发觉你是鲛人!”
��-
��“啊,鬼姬是什么?是神仙么?”远远的乱草里,那笙不能发声,在心里问。
��“嗯……”那只手拉着她,生怕她乱动,漫不经心地回答,写了两个字,“山神。”
��“明白了。”这个比方让那笙立刻大悟点头,眼前浮现出土地庙里面矮胖的胡子老头形象。然而,听到那边的一席对话,那笙对那些纷争云里雾里,然而听到“慕容”两个字登时两眼放光““我们出去不吧!你听到没有?慕容家耶!那是中州最富有的家族!听说慕容家长子是出名的美男子,我要过去看!”
��“……”那只断手不同意,拉住她,不放。
��“你也听见了?那个鬼姬不害人的!我们出去吧!”那笙急了,对着那只死死抓住她不放的断手大声抗议,“不用怕她的!”
��“当然不怕她――但我怕苏摩啊!”那只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反驳。
��“啊……我们悄悄的过去行不?反正他看不见!”想了想,那笙自以为聪明地提议。
��“他看得见!”都懒得理她,断手回答。
��“他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瞎子!没有眼睛,怎么看得见?”那笙反驳。
��“我也没有眼睛,我怎么看得见?”断手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她的嘴,重重地写下一句话,“强者能够以心为目――这个道理说了你这丫头也不明白。”
��“你!“那笙气急,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只臭手看得见东西的确是个奇怪的事情――然而她还是要争辩――此刻,忽然间她听到了苏摩的声音响起在风里――
��“吵死了。”
��仿佛终于被鬼姬与慕容修的谈话吵醒了,一边树下沉睡的傀儡师喃喃自语了一句,翻身坐起――空气中,忽然有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一闪而过。
��“咻”,鬼姬惊起,猛然间向后飘开了三丈,衣袂翻涌。手指前伸,抓住了一样东西。然而那件东西居然震得她的灵气一阵涣散。天阙上的女仙蓦然一惊,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奇形的指环,一头连着透明得几乎看不出的线――引线的另一端,在一个偶人的手里。而抱着着小偶人的,却是一个在火堆边刚刚起身的青年男子。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是空茫的,脸色是苍白的,然而任何人一眼看到他、便不能挪开视线……那样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带着魔性的奇异的魅惑!仿佛深渊般看不到底的魅惑。
��一瞥之间,鬼姬的脸色忽然变了。
��在傀儡师说出“吵死了”三个字的时候,慕容修立刻知道不祥,然而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细细的光芒一闪,他只觉得什么东西打中了他――要死了!
��那个瞬间,他绝望地喊。
��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出声――仅仅只是不能出声而已。
��-
��“不愧是女仙,居然能接住我的‘十戒’。”树下睡醒的年轻傀儡师站起来了,淡淡笑着走过来,手指一震,引线飞回,“很多年不见了,可好?”
��“苏摩?……苏摩?!”怔怔看了傀儡师半天,仿佛震惊于今日的他的样子,被称为云荒三位仙女之一的鬼姬脸色变了,“天啊……是你?是你归来了么?怪不得……怪不得。白璎昨夜告诉我那个预示――原来应在你身上!”
��“白璎……”听到这个名字,傀儡师高大的身躯忽然间晃了一下,脱口,“她、她不是死了么?难道、难道她那一日从白塔顶上跳下去,并没有死?”
��鬼姬并没有回答,只是飘在空中,冷冷看着他如今的脸庞,忽然笑了起来:“一百多年不见了――苏摩,你长成男子汉了。”
��苏摩的手颤了一下,嘴角忽然也浮出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意。
��“不错,那一日白璎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却没死――比翼鸟接住了她。”鬼姬终于回答了,注意到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从傀儡师眉间掠过,她陡然话音一转,冷笑起来,“但是她终归还是死了!她在倾国的时候已经死了!你往北方去、在九嶷可以看到她的尸体。”
��“哦,原来真的是死了。”苏摩开口了,但是声音却是冷漠的,唇角泛起笑意,“真可惜,我还以为回来能重温旧情――当年把她搞到手、可算是我一生值得夸耀的事情呢。”
��“魔鬼。”看到傀儡师的笑意,鬼姬的眼里蓦然有冷锐的光。
��“自己被称为‘鬼’的人、可没资格说别人是魔鬼。”苏摩眼睛看着她、然而仿佛穿过漂浮在空中的无脚少女看到了别处,淡淡道,“让开,我要过天阙。”
��“休想!”鬼姬愤怒起来,白虎蓦然咆哮,丛林中无数生灵同时长啸回应。黑夜中,天地之间仿佛有旋风呼啸而起,引起天上地下的所有生灵一起咆哮。
��“魅婀,别忘了,你虽然行走在云荒大地上,但是却属于‘神’!”丝毫不被那样的气势吓倒,傀儡师微微冷笑起来,嘴角一扯,“你忘了天规的第一条是什么了么?要不要我提醒你?不得擅自扰乱天纲、干涉星辰的流程!――你要违反天命么?”
��鬼姬的身子凝定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盲人傀儡师:“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神’的天条?!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你究竟从哪里回来?”
��“呵,呵呵……”苏摩低着头,抱着怀中的小偶人,慢慢笑起来了,然后,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鬼姬,缓缓开口,“莫要问我从何而来,我只知道百年前我站在这座山上、最后一次回看云荒大陆――那时候,我就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让这片土地成为灰烬的力量回来!”
��“你从哪里得来得力量?”鬼姬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
��“中州,波斯,东瀛,狮子国……一百年来,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年轻得傀儡师蓦然笑了笑,“魅婀,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云荒才是力量之源,六合之中游离着很多力量,只要你能付出代价你就能得到!――知道么?现在我对于神都无所畏惧!”
��“不对,从来,我都不相信神能够做什么。”顿了顿,苏摩讽刺地笑了,“刚才,你和那个小子交谈的时候、不是丝毫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么?――连我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你凭什么阻拦我进入天阙?”
��鬼姬的脸色慢慢苍白,然而即使高傲如她也不能否认。她看着这个百年后从地狱归来般的傀儡师,轻声叹息:“你…真的将给云荒带来血雨腥风啊。……白璎当年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么?”
��再度震了一下,傀儡师漠然反问:“记得什么?”
��“记得要忘记。”鬼姬叹息着,抬头看他,“她最后不是怨恨、也不是执迷,只是告诉你:要记得忘记――她就是怕你变成如今这样。”
��“哈,哈哈哈!”听到这样的话,苏摩忽然用手捂住脸大笑起来,那样剧烈的感情变化,让他平日一直淡漠的声音起了奇异的变化,“记得要忘记?好悖逆的话!――凭什么决定我需要忘记什么?忘记我的眼睛是怎么盲的、忘记这几千年来足以流满这个镜湖的血和泪?忘记那些侮辱着、损害着我们的人?忘记这个世间还有‘反抗’这两个字?让孱弱的一族在沉默中走向永恒的消亡、然后说那就是天命?”
��“哈哈哈……九天上的天神!你们在海国被灭的时候保持了沉默,在空桑覆灭的时候保持了沉默――难道如今你们终于要说话、要展示你们的力量了么?”一阵大笑之后,傀儡师的脸居然依旧平静不动,拂袖离去,扔下一句话,“魅婀,如今我甚至可以对天拔剑。”
��仿佛被那一阵的厉叱问倒,鬼姬只是漂浮在半空,怔怔看着这个人离去。容颜仿佛更加苍老了。
��那个小偶人咔咔哒哒地跳到了地上,跳着舞领路。而那个双眼全盲的傀儡师在漆黑的夜色中走着,居然丝毫没有阻碍,一路扬长而去。
��倚着白虎,她向那个人离去的方向看着,一直到他消失在黑夜中。许久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地上被封住声音的慕容修,连忙拂袖解开他的禁锢。
��“仙女……那个傀儡师,他、他是人么?”看过苏摩那样血腥残忍的出手,听到这样背天逆命的狂妄之辞,慕容修忽然间有些目眩神迷的恍惚,仿佛被那样狂风一样压倒一切的强悍所吸引,讷讷,“他……很强啊。”
��“他是很强……我怕他已经太强了。”鬼姬看着慕容修,微微点头,笑了一笑,“你问我他是什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么?因为你是他的同族啊!”
��“他、他是个鲛人?!”蓦然间明白过来,慕容修脱口惊呼,“他是个鲛人?”
��“他……不,它,就是百年前引起‘倾国’的‘那个人’啊!”叹息着,天阙鬼姬仰头看着夜空的星辰,“离开天阙的时候、还是一个没有性别的鲛人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如此诡异的傀儡师――比任何男子都强悍、比任何女子都美丽的傀儡师!……他的手里、操纵着腥风血雨吧?”
��“是的,我们这些被称之为‘神’的、不可以干扰土地上代代不息的枯荣流转。天帝说过、神只能尽力保持乾坤的平衡。”鬼姬抚摸着白虎的前额,那只灵兽仿佛也被刚才的人所惊动,一直不安地低低咆哮,“但是,看到乱离再起、心里无论如何不能无动于衷吧?――云荒就要卷入腥风血雨了,慕容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还要再去那里么?”
��听到那样的警告,地上衣衫褴褛的贵公子却抬起头来,眼色坚决,合掌祈求:“是的,在下无论如何要去云荒。请女仙成全!”
��“好吧,就如你所愿。”鬼姬拂袖,手指一点,呼啦拉一声、一棵倒悬在慕容修面前树上的藤蔓滑落了下来,落到地上。那绿色的藤蔓居然如同活的一般、蜿蜒着爬到了白虎面前,昂起藤梢灵蛇一般待命。
��“借你一位‘木奴’,跟着它走,就能平安走出天阙。”鬼姬嘱咐,看了年轻贵公子一眼,叹息,“天阙险恶,千万莫要乱走――到了泽之国就把货物卖了罢,然后就速速回中州。”
��迟疑了半天,慕容修却没有答应,涨红了脸,抬起头来:“我、我想在泽之国卖一部分。剩下的、拿到叶城去卖――听说那里是云荒最繁华的地方,商贾云集,一定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沉默了一下,鬼姬看着这个腼腆的年轻人,没有料到这样一说话就脸红的少年公子居然也有家传的商人天赋,不由摇头劝告,“云荒马上就要不太平了,还是莫要多留。而且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随身带着巨资,不怕被歹人掳掠么?”
��“我已经请了护卫,一下山就有人接应。”慕容修再次禀告,“女仙莫要担心。”
��“哦?”鬼姬看着这个年轻人,笑了,“你知道云荒大地上出没的都是哪些人啊……泽之国的鸟灵,九嶷的巫祝,砂之国的盗宝者和那些四处游荡杀人的游侠儿!――你请到的是什么护卫?这么有信心?”
��“这个……”慕容修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也不知道那个人能耐究竟如何――我出发之前、母亲就为我修书一封,让飞雁先行寄书去云荒、为我请来的。母亲说,如果那个人肯出手帮我,那么我在云荒应该安然无忧。”
��鬼姬怔了一下,脸上有深思的神色:“是红珊为你请到的么?那么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了……我想想是谁――是了!”白衣女神霍然想起来,用短笛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拍拍地上跪着的年轻人的肩膀:“我知道是谁了――个人的名字是‘西京’,是么?”
��“是的。”慕容修想了想,老实点头。
��“哦,果然是他……”鬼姬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如同菊花盛开,显然又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红珊也只有把你托付给他才能放心了……如果那家伙答应下来了,你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尽管去吧,小家伙。”
��“那个人……很强么?”看到鬼姬这样的语气,慕容修问。
��鬼姬笑了,用短笛敲敲他的额头:“那家伙可不是一个‘强’字可以概括的啊!游荡在云荒大地上游侠中号称第一的、沧流帝国通缉百年都无法奈何的、空桑剑圣?尊渊的三位弟子之一!不用他本人到,你只要借着这些名号,大约走遍云荒也没有人敢打你的主意了。”
��那样荣耀的名头,在中州来的年轻人听来只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慕容修才开口讷讷问了一句:“那么、那么和刚才那个傀儡师比起来……哪个厉害?”
��“呃?……”没想到这个孩子会问这样的问题,鬼姬都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用短笛敲敲自己的头,支吾,“嗯……百年前当然是西京厉害……但是现在看起来……嗯,我也不清楚了。什么时候他们打一次就知道了~”
��“我不会让西京和他比试的。”慕容修忽然正色道,“我不会惹他这样的人。”
��鬼姬再度愣了一下,不由得低头看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珠宝商,笑了起来,点头:“嗯……很老成懂事呢!难怪你母亲肯让你一个人来云荒。好了,我也不多唠叨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此刻的天色:“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你就跟着这株‘木奴’出天阙吧!”
��“多谢女仙!”喜动声色,慕容修再度合掌拜谢,然而看了看渐渐熄灭的火堆边躺着的几位中州同伴,迟疑,“等他们醒了,我和他们一起走――毕竟都是吃了千辛万苦才到来的啊……”
��“好孩子.”鬼姬笑了笑,俯过身来最后抚摩了一下慕容修的头发,“我走了――以后的云荒之行,要自己保重。希望看到你平安回到天阙――最好如你父亲一样、带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子来。”
��“啊?”慕容修讷讷应不出话来,脸红了一下,低下头去,许久才道,“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没有父母之命、怎么好在外面胡来?”
��“……。算了。”鬼姬叹了口气,颇忧心的看着这个年轻人,摇头,“你真是中了那些中州人的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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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树丛里,那笙听得那边的彻夜谈话终于结束,不耐烦地甩开那只手,想走出去。奇怪的是那只断手居然一甩即脱,啪的飞出去掉到草地上――倒是让她怔了一下。
��“呃……现在我知道那个傀儡师是谁了!”四仰八叉跌到了沾满清晨露水的草丛里,那只手却仿佛在发呆,忽然间握成了拳,用力对着天空挥了一下,“是那家伙!居然回来了!”
��“嗯?”那笙吃了一惊,“你认识苏摩?”
��“好久了……没想到他居然也在今天回来。”断手喃喃道,没有回答那笙的问话。忽然间一跃而起,拉住她的肩头:“快走吧!得快去云荒――事情这下子可复杂了。”
��“你干吗?是对我下命令?”被那样的语气惹得火起,东巴少女怒视,忽然间回过神来,惊呼,“哎呀!你、你可以‘说话’了?”
��“天快要亮了,力量已经开始恢复了。”那只手简短回答,却再度拍拍她的肩膀,语气中有急切的味道,“快走吧,我们要赶在破晓前到山顶上去!”
��“什么事这么急啊?……别推推搡搡的!”那笙被它拎起来,愤怒地大叫――那样脱口的叫声,猛然引起了前方熄灭的火堆边上年轻珠宝商的注意。黎明的微光中,慕容修正在查看一直昏迷的几个同伴,闻声抬头。
��那笙连忙收声,对那个慕容世家的公子做出一个微笑。
��“别花痴!快走!”断手再也不耐烦等,立刻揪住她的衣服,瞬间把她往山上飞速带去,“得快点在苏摩遇到他们之前赶过去!不然要出乱子了!”
��“姑娘!”好容易在空山中看到一个人,慕容修连忙招呼了一声,却只见那位异族打扮的少女忽然加快了身形,径自往山上掠去――那样的速度,让慕容修看的目瞪口呆。
��“又是一个厉害人物么?”喃喃说了一句,中州来的年轻公子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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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站在天阙山顶上,他深深从胸臆中呼出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云荒大地,以及大地尽头那一座矗立在天地之间的白塔,慢慢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的瞬间,他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离他越来越近。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
��“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
��“白璎。”他终于忍不住脱口叫出声来,猛然睁开眼、伸出手去,想拉住那个从白塔之巅坠落的人――然而,幻象立刻消失了。
��他的手、伸向那片破晓前青黛色的天空。手指上十个奇异的银色戒指上、牵扯着透明的引线,缠绕难解――就像起始于百年前那一场纠缠不清的恩与怨、爱与憎。
��一百多年的时光,仿佛流沙般从指间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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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勾引我的。”那一日,少年的盲人鲛童被侍卫牵引着,站到百官诸王面前,指着面前的贵族少女,毫不留情地冷冷指控,“是白璎郡主勾引我的!”
��诸王随即哗然一片。
��“呵,果然眉心的封印破掉了呢!”青王冷笑起来,毫不留情地走上去揭开少女的面纱,看了一眼,然后大声宣布,“已经被人触碰过了!”
��殿上,无数双冷锐如剑的眼睛投向那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少女――那个本应“不可触碰”的皇太子妃。
��凡是被选中作为太子储妃的贵族少女,十五岁后便要离开父母家人、独居在白塔最高处的神殿里,不能见任何外人、甚至不能被贴身侍女以外的人触碰。眉心那嫣红色的十字星状标记,便是被选中时由大司命封印上去,等婚典举行之时才由她的丈夫一吻解去。
��而今,白璎郡主眉心封印散乱,显然已经被旁人所触碰。
��白塔顶上储妃的居处,本来不允许有任何男子接近,即使亲如父兄亦不可――没有想到,一个尚未成年的盲人鲛童,因为容貌出众、善于玩傀儡戏,而被安排到了殿前为太子妃演戏解闷。然而,这个卑贱的鲛童居然钻了空子、接近了不允许外人触碰的皇太子储妃。
��――身为空桑国未来国母,如此尊贵的地位的女子,居然被卑贱的鲛人所玷污!千百年来,鲛人不过是空桑人的奴隶和工具而已。此事一出,不啻是整个梦华王朝的耻辱!
��那个少女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宛如一片白纸,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直直地看着站在阶下、被侍卫领上来指认她的少年。猛然间,嘴角牵动,笑了一下:“是的,是我被鲛人的魔性所惑,让其触碰……有负于空桑,也玷污了封印。”
��“白璎郡主清白已污,应废黜其皇太子妃之位。”殿上,大司命宣布,“然后应施以火刑、焚其不洁,以告上天!”
��听到那样的判处,白王肩膀震了一下,用力握拳。然而在铁的证据下,面对着如此重大的罪名、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他也无力回护。
��另一边,青王不动声色地得意,暗自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个有着惊人容貌的鲛人少年毫无表情,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废黜她……”王座上,随着大司命的声音,拿着金杯的帝君醉醺醺地重复,臃肿的身体几乎从座位上滑落下来,一边的宠姬连忙抱住他,为他抹去流出的酒水――才四十八岁的承光帝因为长年荒淫无度的生活、过早地失去了健康,退居内宫已经多日不上朝听政――今日,如果不是青王禀告说太子妃可能已不洁,用如此重大的消息惊动帝君,承光帝也不会在大司命的一再坚持下来到殿上。
��然而,虽然坐到了殿上,但是那个肥大的身躯里、已经膏肓得失去了神志,似乎根本没有听清楚底下那些藩王臣子在说什么,承光帝只是随着大司命的话,醉醺醺地重复:“废黜她……烧死她,烧死她!”
��帝君的声音一落,左右侍卫拥了上来,迅速反剪她的双手,摘除她头上的珠冠饰物,将她压下去准备火刑。
��“逃呀!快逃呀!”白王在一边看着,几乎要对自己的女儿喊出来了,“璎儿,逃啊!”
��――女儿虽然年轻,但是天赋惊人,自幼得到空桑剑圣尊渊的亲授,论技艺、已经是六部中白之一部的最强者。如果她要逃脱,如今这个白塔顶上的侍卫是绝对拦不住的。
��然而那个空桑贵族少女只是呆呆地站着,毫不反抗地任由那些人处置。
��“放开她!”无数的冷眼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殿上所有人转头,齐齐下跪:“皇太子殿下!”
��不知道哪个侍从走漏了消息,带兵在外的真岚皇太子居然此时匆匆返回,从辇道上大步流行走上殿来,看着跪倒的百官,冷笑:“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空桑未来的皇后!”
��众臣都不明白,那个一直以来放荡行迹、对于这门婚事非常抵触的真岚皇太子,为何在宫闱丑闻被揭发的当儿上忽然改了腔调――拒绝娶白王之女为妃,是他多年桀骜的坚持吧?为此,甚至几度和承光帝发生冲突。
��然而,空桑,是一个由帝君一言而决的国家。如今冰族四面包围了伽蓝圣城,皇上危在旦夕,内外交困之时、皇太子实际上已经接掌了这个国家。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多话。
��默默拉过女儿,白王擦了把冷汗,而青王却是暗自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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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太子的坚持之下,大典还是如期举行――因为城外冰族的入侵,大婚典礼显得颇为匆促。不但没有以前每次庆典时六合六部拜服、四方朝觐恭贺的盛况,从阵前匆匆赶回参加婚典的真岚皇太子、甚至还穿着战甲。
��万丈高的白塔顶,神殿前的广场上,天风浩荡。
��风吹起新嫁娘的衣袂,空桑未来的太子妃盛装华服、静静等待着夫君过来。等到距离近到可以不被旁人听见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女子开口了,带着一丝冷笑,问自己的夫君:“真岚殿下,以前您不是很反对这婚事么?”
��“当然!”因为一路走上万尺高的白塔,皇太子依然有些气息平甫,一边挥手赶开一个上来为他更换战袍的礼官,扔下一句话,“――谁愿意接受一个被配给的女人啊?大爷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么?”
��听得那样直白得近乎无礼得话,白璎郡主怔了怔,从珍珠缀成的面幕后抬头看未来的夫君――很久前,她就听宫人私下说过:这位真岚皇太子其实是承光帝和北方砂之国的一名庶民女子所生,一直流离在民间。长到了十四岁,因为承光帝已经年老而失去了让后宫受孕生的能力,眼见皇家的血脉和力量都无法延续,才不得不将这个血统不那么高贵的孩子迎入伽蓝圣城、接受皇家的教育。
��看着对面的人,白璎忽然笑了:“怎么现在殿下又肯了呢?”
��“我看不得那群家伙这样欺负一个女的!”一口气喝完了一盏木犀露,才感觉稍微缓了口气,真岚皇太子哼了一声:“那个鲛人还是个未变身的孩子,能作什么?被亲一下又怎么了?大爷我都不介意,他们抬出什么祖宗规矩来、居然要活活烧死你!――那是什么道理!”
��“……”白璎的眼里蓦然有说不出的神色,忽然低头笑了,“就因为这样?匆促决定,以后殿下会为所册非人后悔的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真岚皇太子把杯子一搁,指着白塔下面黑云笼罩的大地,“现在先要对付了那些冰夷!真是的,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夷人?他们的力量很强啊……”顿了顿,力战过后的疲惫显露在他的脸上,皇太子往后靠了一下:“真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如果亡国了,那么什么‘以后’都不用谈了。”
��然而,那些国家大事显然到不了女子心头半分,心不在焉地听着,白璎却是仿佛自顾自想着什么,终于,似乎咬了咬牙,低声开口了:“真岚殿下……请你、请你饶恕苏摩吧。”
��“苏摩?”真岚皇太子想了想,却记不起是谁。
��“就是那个鲛人……”仿佛有些艰难般的,白璎开口,“他还是个孩子。”
��“嗯。”听着唱礼官开始冗长的程序,皇太子心不在焉地点头。
��“能、能让臣妾再见他一次么?”有些孤注一掷地,她提出了这个非分的请求。
��然而真岚皇太子只是看了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眼,干脆地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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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摩,皇太子答应赦免你了――你走吧,离开空桑。”册封大典开始之前,征得了皇太子得同意,她在白塔一处角落的栏杆下,把这个鲛人少年叫过来,轻声嘱咐,“是青王……青王派你来的吧?他送你到白塔上来、要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然而,听到自己那样的罪行居然能被赦免,少年鲛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动容,空茫的眼睛冷冷地直视着眼前这个盛装的女子。忽然间,他开口,声音轻忽而冰冷:“青王说,如果能破掉太子妃眉心的封印,他就烧了我的丹书、让我自由,不用再作空桑人的奴隶。”
��顿了顿,那个还只是个孩子的少年眼里有尖锐的光芒,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笑了:“当然,对于我这个卑贱的鲛童来说,如果能勾到空桑人的太子妃,那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啊!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要笑!”
��少年的眼里有报复后的快意和多年来积压的刻毒,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苏摩。”她怔怔看着这个鲛童,即使这几日被下狱折磨,依旧掩不住这个少年宛如太阳般耀眼的面容――那就是鲛人一族特有的魔性吧?多少年来,那些空桑人的贵族都被这些鲛人所迷惑,她自己,也是被这样的魔性所迷惑了么?
��大典就要开始了,一边的宫女开始催促。然而皇太子妃对着鲛人少年俯过身去,毫无怨恨地微笑着,抬起手轻抚他柔软的发丝,低声嘱咐:“好了。无论怎样,都过去了。记得要忘记啊……把这一切都忘记吧!苏摩。”
��他只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触着他的脸,滑过――空桑人的皇太子妃忽然身子后仰,飘出了白塔顶上的白玉栏杆,向着万丈之下的大地坠落。周围惊乱一片,近旁的宫女七手八脚上来拉扯着她的衣带,然而嗤啦啦一声,两三根衣带居然全部如同腐朽般应手而断。
��那些衣服的经线,居然是暗自被齐齐割断的。
��原来她早已有了准备。
��连真岚皇太子都来不及拉住她,那一袭盛装、仿佛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坠落,湮没在白塔下萦绕的千重云气中。无论是塔上准备大典的空桑人,还是塔下隔湖围困住伽蓝城的入侵者,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远处,乘着比翼鸟前来参加这场大典的云荒三位女仙,也不由失声。
��“快去!”魅婀手指一指、座下青色的大鸟闪电般向着那一片坠落的羽毛飞了过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慧珈和曦脱口惊呼,即使身为女仙也面面相觑。
��而那个鲛人少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耳边如同潮水般回响在天际的惊呼。
��她指尖的温暖还留在颊边,然而那个人已经如同一片白雁的羽毛般从六万四千尺高的伽蓝白塔上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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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着爱女堕塔,白王目眦欲裂,再也按捺不住,拔剑砍向青王,婚典的广场上一片混乱。六部中内乱大起,青、白两部开始不休的相互攻击,而其余四王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也分成了好几派,纷纷卷入。
��而皇太子真岚对于治国之道尚自知之甚少,竟无法阻拦,只能凭着一己之能对抗外敌。
��仅仅一湖之隔,外来的冰族已经攻占了云荒大陆上其余领地,从四方完成了对湖心伽蓝圣城的包围,连圣城对外唯一的通路叶城也被攻占。
��云荒大地烽火燃遍,十年后、空桑国亡于外来的冰族之手,整个民族彻底消亡。
��但是,那时引起“倾国”之乱的那个鲛人少年已经不在那片土地上。
��大婚典礼被打乱后的不久,真岚皇太子坚守了他的诺言,将这个引起举国动荡的鲛童放走――他带着人偶离开、站到了天阙山顶,双手双脚因为摸索而流满鲜血。虽然看不见,他依然在山顶面朝西方,最后一次回望这一片土地,暗自立下誓言。
��然后,在他翻越慕士塔格绝顶的时候,都不曾再回过头来看上一眼。
��百年如同白驹过隙,而今,在这样一个即将破晓的黎明里,已经成为男子的他回到了这里。久久凝望那座伫立于天地之间的白塔,依稀间,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刹坠落的白羽。
��然而,终究是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其实,九十年前在星宿海中修成占星之术的时候,他望向西方尽头、就已经隐约看到了空桑王气的消散。那一场浩大的流星雨起于天权,宛如一场风暴划落,预示着上万的生灵在瞬间消逝……空桑人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梦华王朝,终于还是归于一梦。
��她、她也在那一场流星雨中陨落了吧?
��但是,总要听到作为她挚友的鬼姬也亲口承认,心里才真正的相信。
��然而其实在那之前、在从六万四千尺的白塔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真正的死去了……她是死在自己眼前的,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到。
��抱着怀中的人偶,他睁着空茫的眼睛看向黯蓝色的天空。怀中的人偶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嘴巴,做出了一个冷嘲的表情,和着主人一起翻起眼睛看着天空。
��忽然间,傀儡师和人偶的神色都变了――
��破晓前的黯淡天幕下,有六颗星由北而东、划破天际,向着天阙方向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