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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11-12)
□ 沧月
十一、重逢
漆黑一片的街道,所有门都对她关闭了,那黑色的长街看去似乎没有尽头。
那一瞬间,她是多么想回身扑过去敲打赌坊的大门,回到里面的喧嚣热闹夜不眠中去。
“哼,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才不……才不回去求那群家伙。”然而咬着牙,终究不能厚起脸皮来,那笙喃喃自语,还是摸索着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已经半夜了,初春的风很冷,吹到身上已经有了寒意。
那件千疮百孔的羽衣已经给了炎汐包裹鲛人的尸体,那笙身上只穿着单衣,不由缩了一下脖子,笼起手,小步小步地跳着脚往前走,暖和身子。
“啊……好漂亮。”无意间抬起头,第一次在深夜里注意到天尽头的白塔,那笙停下脚步细看,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漆黑的夜幕下,那座雪白的高塔仿佛会发光,照彻九州,令人不由惊叹人力居然能够创造出如此的奇迹。
“那个空桑人的星尊帝,一定很厉害吧。”想起建造这座塔的帝王,中州来的少女仰头叹息,喃喃对自己说话,“但为什么皇太子会是臭手那样的德性?云荒,云荒……原来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可这里怎么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少女瑟缩在风里,叹息着抬头,忽然间眼睛一亮:“流星!”
――黯淡的天幕下,一颗白色的星星忽然从北方向着东边划落,流出一道光亮的弧线,仿佛要坠入桃源郡。
那笙连忙低下头闭目许愿。
“许什么愿呢?那笙姑娘?”忽然间耳边听到有人问,温柔亲切。
那笙诧异的抬头,想看看这条漆黑的无人的巷子里是谁问她。然而,才一抬头、就被光芒刺得闭了一下眼睛。下意识抬手挡住,小心翼翼睁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颗流星、那颗流星居然从天上落到了自己面前!
纯白色的骏马收拢薄薄的双翼,无声落到面前漆黑的街道中。马背上白色纱衣如同梦一般飞扬而下,勒马落地,马背上清丽的女子对着她低下头来,在面纱背后微笑,同样纯白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长及脚踝。
“怎么,不认识我了?”看到她张大嘴巴发愣,女骑士笑了起来。
那笙擦擦眼睛,再看,确信自己不是做梦。那个神仙姐姐对着她伸过手,手指上和她一摸一样的戒指闪着璀璨的光芒:“天阙一见,那笙姑娘忘了么?”
“啊,啊……你、你是……”那笙终于想起来了,脱口,“你是太子妃!”
“我叫白璎。”女骑士对她微笑,跃下马背,“上次多谢你救了真岚。”
“啊?……那只臭手?”几日以来颠沛流离,那笙回忆幕士塔格雪峰之事宛如隔世,看着面前神仙一般的女子,忽然忍不住脱口,“你是那只臭手的老婆?真的?哎呀,姐姐神仙一样的,怎么会嫁给他……”
“呃?”白璎跳下马背,听得这样心直口快的话不由愣了一下,苦笑,“真岚那家伙其实就是嘴巴臭――看来那笙姑娘一路上被他气死了吧?”
“我就是想不通,一个皇太子怎么说话会是那样?”那笙想起来还是不解,看着白璎,“姐姐你才像太子妃,可他一点都不像皇太子啊!”
白璎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意外,摇头微微苦笑――这就是皇天选中的人么?
宛如未谙世事的小孩子,如何能在云荒大地上保全自己?……看来,自己一出来就靠着“后土”感应“皇天”寻找她、果然是正确的。
“那笙姑娘,你方才许什么愿?”她不愿纠缠于那种话题,笑着问。
那笙抬起头,举起手,把右手那一枚戒指给她看,苦着脸:“我求上天保佑我、能让我平平安安带着这倒霉的东西走到九嶷去,不要再被人赶来赶去了。”
看着皇天安静地闪烁在少女指间,白璎叹了口气:“恩,带着它、给你引来很多麻烦吧?――不过,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的,我受命来照顾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真的?”那笙眼睛闪过喜悦的光芒,跳了起来,“我还以为谁都不理我了呢!还是你们好――对了,太子妃姐姐,九嶷山在那里呀?是不是很远?我真不想去啊……可我已经答应戒指了~”
“九嶷山在云荒最北方,很远。”白璎解释了一句,看到那笙耷拉下来的头,连忙安慰,“但是不要担心,会有人带你去的――那笙姑娘,你先随我来,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等我找到那个人再拜托他一路照顾你。”
“嗯!那太好了!我以为谁都扔下我不管了!”那笙欢欢喜喜地起身,伸出手想拉白璎的手――然而一握之间,她的手指穿透白璎的手腕,握空。
东巴少女震惊地抬起头,看着白衣女子微笑的脸――那样浮现在黑夜中、清丽典雅得有些不实在的脸,恍惚间、居然如同雾气凝结般缥缈。她不是活人?
“别害怕,我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的冥灵。”白璎解释,顿了顿,笑,“也就是你们中州人所说的‘鬼’吧!不过是不会害人的鬼,你不用怕。”
“啊……”那笙微微抽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多少害怕的表情,只是震惊,“太子妃,你、你是鬼?……太子也是那种奇怪的样子……你们、你们空桑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本来不是这样的。”白璎翻身上了天马,伸手拉起那笙――那双虚幻的手居然能发出真实的“力”,将那笙一把拉起。白璎的眼色微微冷锐起来,看着天空:“是有些人、有些事,把我们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鬼。”
“是沧流帝国么?”那笙想起了如今大陆的统治者,皱眉,“他们很坏啊!”
“嗯,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害你,我要找一个人来拜托他照顾你。”一抖缰绳,白璎驾驭着天马腾空而起,“坐稳了!”
天马薄薄的双翼展开,奔腾如飞,那笙从马背上看下去,陡然间目眩神迷。
“好厉害啊……太子妃!”从来没有飞起来过,她惊喜莫名,欢呼,“那个照顾我的人也有你这么厉害吗?也会骑着马飞天吗?”
“他呀?他叫西京。”微笑着,白衣女子介绍,“他是我师兄。但我师傅只教了我半年就走了,所以我的剑术大都还是他教的,当然比我厉害啊――啊?怎么了?那笙姑娘?”
感觉背后猛然一轻,白璎连忙回头抓住那笙的肩膀,平衡她的身子,惊问。
那笙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去,看着白璎,半晌,吃吃道:“什么?拜托西京那位大叔照顾我?――他、他刚才还不理我,把我赶出来!你指望他来照顾我?”
“唰”地一声勒缰,这一回吃惊回首的却是白璎:“什么?你说你刚见过我师兄?!”
“就是那个醉鬼大叔是不?”那笙被她猛地拉缰又差点弄得掉下马背,连忙紧紧抓着马鞍,“他刚刚放出话来说不理我――就在前面的如意赌坊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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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赌场里的喧闹声还依稀透入,吆五喝六,然而醉醺醺的人依然在雅座里瞌睡,垂着头,微微咂嘴,手里握着空空的酒瓶。
窗外忽然有轻轻的风一样的声音。
醉汉朦胧的眼睛却应声睁开了,随口唤:“汀……回来了?”
窗户轻轻响了一声,一个女子轻盈的身影来到窗外,却没有回答。
“汀?”醉汉又唤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眼睛闪电般睁开,光剑滑落手中,铮然出鞘――他一剑横斜、人未站起,剑气却纵横而至一丈外的窗外!
窗外白光宛如闪电般腾起,交剪而过,来人居然一连迅速格开了他的两剑。
“谁?”那两剑他用了真力,能接下的剑客在整个云荒大地上也不过寥寥可数,知道对手不简单,他终于站起了身,喝问。
“大师兄。”窗户打开,外面的人轻轻回答,轻得恍然如梦,“是我。”
窗开了,黯淡的星光洒进来,夜风沉沉,有欲雨的气息。窗外,白衣女子的笑容沉静温婉,一头长发在风中飞扬如雪:“大师兄,我的天问剑法没有退步吧?”
“天,阿璎?……阿璎!”怔怔片刻,仿佛终于确认了眼前的真实性,窗内的醉汉陡然大笑起来,探手出去、猛然抱紧多年不见的师妹。
已经是将近百年不见了吧?
自从叶城兵败,回国都请罪起,他就没看过唯一的小师妹――那时候,她就快要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了,那之前、是不可以见任何男人的,何况他那时还是待罪之身。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和师妹的最后一面,却是在响彻云霄的惊呼声中,仰头看着万丈白塔顶端的一袭羽衣坠落。
那个瞬间、战场上天崩地裂都脸色不变的名将,和周围无数平常百姓一样、看着如白羽般飘落的人影,脱口发出了震惊和痛苦的呼叫,脸色刹那惨白。
云游四方的师傅只教了师妹半年剑法便飘然而去,于是他这个师兄便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继续教导的责任,一直把这个小师妹手把手地教到学成――直到她十五岁,被遴选为皇太子妃,必须离开所有家人、单独居住到高高的白塔顶端去。
“师兄,我不想被关到上面去啊……”最后一堂剑术课结束了,他按剑圣门下的规矩,将光剑慎重交付给她、算是正式承认她已出师,然而,那个瓷人儿一样的小郡主忽然对着他哭了起来――那是这个一向安静听话的女孩、第一次表达出了内心的不满。
然而,作为梦华王朝的名将,他又能够对王室的决定说什么呢?
白王的女儿白璎郡主,是王族里面最负盛名的女子,品性,容色,血统,乃至剑技无一不出类拔萃――然而美中不足的,她却有一个不甚光彩的母亲。白王的原配夫人,在女儿三岁时离弃了丈夫和族人,跟随别人远走他乡,让这个丑闻成为了诸王中的笑柄。
因了那样的污点,本来并不会轮到她当选皇太子妃――由她继母、青王之女所生的妹妹比她更适合成为那种显贵的角色。然而没有料到、负责在白之一族里遴选皇太子妃的大司命、却指出白璎郡主是千年前白薇皇后的转世,皇太子妃人选非她莫数。
那一句话成为了一锤定音的证据,当即承光帝便颁布了诏书,送来了玉册。
然而,一切都没有问过当事的两位少年男女、他们是否愿意。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真岚皇太子是如何强硬地反对这门婚事,她只知道自己是不愿意的。但是失去母亲后、自幼在继母面前养成的柔顺,让她根本无法开口说出反对的话来――只是私下对着和自己最亲的师兄哭诉了一句,最后还是按照所有人的意愿进入了白塔。
眉心被大司命涂上朱砂的十字星封印,开始了三年与世隔绝的婚前修行,等待着没有见过面的夫婿在她满十八岁时娶她为妃。
然后,命运的急流席卷而来,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出师的最后一堂剑术课、居然成了永诀,那之后这两位同门师兄妹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百年后重逢时,狂喜地、他探出窗外用力拥抱她。
然而,刹那间他的怀抱是空的――他的手穿过了她透明的身体,毫无阻碍。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然后抬头看着小师妹。
“我已经死了,大师兄……”白璎看着西京,蓦然微微苦笑起来,“九十年前、为了打开无色城,六星已经一齐陨落在九嶷山了――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我忘了。”有些尴尬地,他张着空空的手,看着面前的幻影,缓缓苦笑,“阿璎,师兄对不起你――当年师傅托我照顾你、我却根本没有尽到师兄的责任。”
“哪里的话,都是命中注定……”白璎看着满面风霜的西京,眼里也有苦涩的笑,“当年叶城陷落时你家人的事、我也略听说一二――百年来,师兄也很辛苦吧?以前你是滴酒不沾的,如今变成这样……”
“别提我,我不值一提。”显然不愿多说下去,西京改了话题,关切的,“无色城里……无色城里大家都好吧?”
“不见天日,都是十万活死人而已。”白璎淡淡回答,低下头去。
“真岚皇太子殿下……如何?”西京叹息,问,“你们现在在一起,还好么?”
“挺好的。”说起真岚,白璎故俏⑿ζ鹄戳耍�“就是他嘴很坏,我可斗不过他。他经常说如果师兄在就好了,无论斗嘴还是打架、都正好是对手。�?
“呵呵……”西京有些意外,看着她,打量,“我还以为你们一辈子都处不到一块儿去呢,没想到还真成****了?”
“什么夫妻?有看过我们这样的夫妻么?”白璎微笑,那样的笑容让西京想起来眼前的师妹已经孤独地活了一百多年,她微笑,笑容里却是一言难尽,“不过说恩爱……那倒是有的,恩大于爱而已――没有真岚,这百年来我可真不知道怎样过下来。”
“师兄百年来也不是一个人过的吧?”顿了顿,白璎微笑起来,看着师兄:“那位‘汀’姑娘,看来是师兄的妻子么?”
西京愣了一下,忽然有尴尬的苦笑:“不是……她是个鲛人,被我救了出来,就赖着不肯走了。”
“鲛人……?”白璎微微一震,喃喃,“你莫非介意她是鲛人么?”
“不是。”西京回答了一句,又不说话了,“你也知道……你嫂子死的早……有些事情,不是时间长了、就能忘记的。”
――仿佛触动了什么敏感的话题,两人忽然都是沉默。风好像越来越大,有欲雨的气息,微凉地拂动在两人之间。
“喂喂,你们两个累不累啊?光站着说话,也不进去坐?”沉默中,忽然有个声音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了,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西京一怔,此刻才从重逢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看见了片刻前被赶出去的少女。
“嘿嘿,本姑娘我又回来了!”那笙迎着他的目光,得意洋洋――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看两个人方才的情形、听得那番对话,她也隐约猜到了西京和太子妃交情非浅,不由嘿嘿笑着看着西京,心想这回看你怎么回绝?
“师兄,是我把那笙姑娘带回来的。”白璎拉过了那笙,一起跳入房内。
“哦?”西京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来,看到了两位女子相握手上、那一对银色的蓝宝石戒指相互辉映。他缓缓抬头,看着师妹:“你是为了她来找我的?”
“嗯。”白衣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低下头,请求,“这位那笙姑娘是皇天选中的人――她已经破开了真岚身上的第一个封印,我想拜托师兄照顾她。”
“什么,东方的封印已经破了?”西京也是不自禁地诧异,然而随即点头,“难怪……难怪皇天会到了她手上。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纳闷呢――真岚的右手能动了吧?恭喜了,那小子身首分离也够久了,苦头吃的不少。”
“沧流帝国在派人追杀那笙姑娘,所以想拜托师兄照顾她、让她能去解开剩下的四个封印。”白璎看着西京,请求,“你也知道、我们冥灵无法白日里行走在云荒。”
“呃……四个封印?”西京顿了一下,回想,“东方的‘王的右手’已经回归无色城,加上被你夺回的真岚的头颅――那么剩下的四个在北方的九嶷空桑王陵,西方的空寂之山冰族祭坛,南方镜湖入海口海底……最后躯体部分还在伽蓝圣城白塔底下!啧啧,这可不是一般的折腾人啊!”
“所以才专程来拜托师兄,”显然也知道事情的艰难,白璎微微苦笑,“空桑人亡国灭种,能行走于云荒又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殿前骁骑大将军西京师兄你了。”
西京沉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只是拿起桌上的空酒壶一个个晃荡,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发出声音的,抓起,眼睛却是看着外面夜空高耸入云的白塔,慢慢问:“阿璎,现在,你是以师妹的身份拜托我、还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师兄?”显然没有料到西京忽然问出这个问题,白璎愣了一下。
“老实说,我看到这个小姑娘起、就料到她和空桑有关――但是我依然赶走了她。”西京一仰头,喝下酒去,眼神散淡,“阿璎,和你直说吧,我真的不想掺合到什么战争复国里去了……一百年来,我早看淡了,只想喝酒。”
白璎看着胡子拉碴的男子,眼里神色剧烈变幻着,咬紧嘴唇:“师兄,你难道忘了你也是个空桑人吗?你、你忘了当年你是怎样死守叶城抗击冰夷的吗?”
“忘是忘不了的……那么多人的血散在面前,一闭眼就能看见啊。”西京喝着酒,脸上忽然有某种痛苦的神色,“多少人…多少人死了?那一场裂镜之战里?血流得镜湖都红了啊……阿璎,你没看过,所以你才不怕。不要再打仗了,真的,我再也不要打仗了。”
白璎凝视着面前的骁骑将军,眼神慢慢冷下去:“所以你只会喝酒了?”
“喝酒……喝酒好啊。”西京忽然笑起来了,拿起酒壶,对着天尽头的白塔,“阿璎,你知道么?我也曾和你一样心心念念要复国报仇,但是一百年来、看到沧流帝国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四方越来越安定,我就……”
他摇了摇头,苦笑:“你知道么?那一年五月十五,冰夷举行开国五十年大庆,所有军团战士都出动了――风隼的双翼遮蔽了天空,夜晚伽蓝城里的火把绕着白塔层层上去,就像龙神升空一样!多么壮观――我知道他们是在对四方展示帝国的力量、让人们知道新的秩序如铁般坚固――但是那瞬间,我还是被震住了……”
“比起我们空桑糜烂的梦华王朝,沧流帝国实在是强大得多。”西京喝着酒,仿佛这些话在心中埋藏了太久,喷发而出,无可抑制,“空桑怎么能不亡国呢?――阿璎,当年我不顾一切死守叶城,但是最后又如何?空桑已经从里面开始烂了!”
白璎没有说话,回想起当年叶城是如何被出卖的,无语。
“不过,那时候我不后悔,如今回想也不后悔。我是战士,自然要尽全力守住国家……”酒汩汩流入咽喉,西京的声音也带了醉意,看着夜空,“但我尽了力、空桑还是亡了――那是必然的结果。如今新秩序已经建立,比起梦华王朝真的好太多了……难道、又要让我去推翻这种安定、让云荒回到动乱中去,让镜湖再一次流满鲜血?!”
“那么,你就要十万空桑子民永远不见天日吗?!”再也听不下去,白璎拍案而起,吓了房子一角正在吃着点心的那笙一跳。
沉静优雅的太子妃忽然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神雪亮:“西京将军,你说的有你的道理――但是,请你别用高空俯视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你是修史书的吗?你是不相干的旁观者吗?别人可以说这样的话,但你是空桑人,空桑人!”
她扬手,劈手夺去西京手里的酒壶,扔出窗外:“拜托你稍微低下仰得高高的头、去听听无色城里那些不见天日的‘鬼’的叫喊吧!那都是你的同胞、你的国人!十万人啊……一百年了!你难道没有听见他们在地底的呼叫?”
酒壶里泼出的残酒洒了他一身,然而西京只是怔怔地看着白璎,仿佛忽然不认识她。
“你有什么理由漠视同胞的性命和鲜血,说着谁该亡谁该活的话?你忘了你脚下的土地了吗?”白璎冷笑,看着师兄,“即使你是外人,空桑人也有活下去的理由――真岚和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那一天?”
“阿璎……?”西京怔怔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妹,不知该说什么。
变了……完全变了。百年前那个顺从听话、然而呆板安静的瓷人儿般的贵族少女,如今居然能用这样犀利的话语反驳他,按剑而起、纵横谈论天下。
“白璎郡主是当年白薇皇后的转世”――忽然间,当年大司命的占卜回响耳畔。
白薇皇后……那位千年之前曾和星尊帝并肩战斗的女子,就是这样夺目的风采吧?
“啊,你们不要吵了。”沉默的对峙,忽然间那笙的声音响起来了,东巴少女怯生生地插话进来,想拉开白璎,“太子妃姐姐,你不用求这个醉鬼大叔,我一个人也能行的!你别和他吵了,别理他,我们走好了。”
白璎眼中的寒芒慢慢减弱,手从光剑上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
“嗯,你说的是,我们不求他。”白衣女子不再说话,拉起那笙的手,离开,外面庭院里天马轻轻打着响鼻,“我们走吧。”
“呃……下雨了。”走到庭下,湿润的风吹来,那笙忽然觉得雨点落到脸上,抬头看着夜空,喃喃,“要淋湿了。”
“下雨了么……难怪快天亮了也还是黑的。”同样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白璎静静道,那些雨点毫无阻碍地穿过她身体、斜斜落地,她挽起了马缰,招呼,“快上马,我得找个安全得地方安顿你,天亮了我就要回无色城去了――等明晚才能来看你。”
“啊?你住在无色城?”那笙诧异,拍手笑,“那为什么不带我去那儿住呢?”
白璎愣了一下,苦笑:“那是水下的鬼城……你又不是鱼、也不是冥灵,怎么能进去呢?”
“水下的鬼城?”那笙吐了吐舌头,念头转的飞快,“对了,那么太子妃你把天马借给我、让我飞去九嶷山不好么?”
“天马也是凝聚成的幻影――无法在白日里行走啊。”白璎摇头,否定她的提议,“而且我骑着天马可以一夜飞遍云荒,而它如果驮着你这个非幻影的‘人’,速度比一般马也快不到哪里去了……而且你在半空容易碰到沧流帝国征天军团,危险得很。”
“啊,那说来说去都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走着过去吧。”那笙沮丧,翻身上马。
雨簌簌落下来,打湿她的头发,她不由缩了缩头。
白璎挽起马缰,准备跃上马背,忽然间背后的窗口开了――
“等一下。”西京推开窗扇,看着庭中的白衣女子,缓缓开口,“阿璎,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以师妹的身份拜托我、还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那又如何?”白璎没有回头,淡淡反问。
“我会答应‘白璎师妹’的任何请求,但是‘皇太子妃’已经无法再命令骁骑大将军。”隔着稀疏的雨帘,剑客微微笑着,将拿着酒瓶的手放在窗棂上。
“师兄!”风吹过来,白璎的长发随风扬起,她蓦然回首。
“哎呀,你们好麻烦,兜来兜去原来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嘛。”回到了房里,那笙重新拿起糕点对付饿扁的肚子,抱怨。
“如此,多谢大师兄了。”将那笙交付给了西京,白璎深深一礼。
西京摇头微笑,只是道:“小意思,不用谢――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好,我晚上再来和师兄详细说那笙姑娘的事情。”白璎点点头,也不多客套,起身。
然而西京眼里神光一掠,仿佛想到了什么,摇头:“不,不用再来这里了,我大约天亮等汀回来就离开这里。”
“哦,何必如此匆促?”白璎不解,但是也不多问,点头告辞,“辛苦师兄了。”
“当然要走啊……就是醉鬼大叔留我,这里是苏摩那家伙的地方、他也要赶我出门的!”那笙在一边安然吃着糕点,懒懒开口,“他是那群鲛人的‘少主’,所以老板娘都――”
猛然间,她感觉西京的眼光如同刀锋般掠过,吓得手里糕点啪的落地,不知道哪里说错。
西京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抬头已经看到白衣女子离去的身影陡然顿住。
“苏摩?……那笙姑娘,你说‘苏摩’?”白璎回过身,看着那笙,吃惊地问,“什么少主……难道他也在如意赌坊?”
“呃……嗯……”那笙不知怎地觉得似乎说漏了嘴,看了一眼西京严厉的眼神,含糊。
“怎么都到了桃源郡了……是命数的汇集么?”白璎喃喃低语,“他在哪里?”
那笙刚要抬手指指后面一排厢房,西京猛然抬手阻拦,看着白璎,眼神沉沉:“师妹,没有必要去看他――如今他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再见他了。”
“师兄……”看着西京的表情,白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那样紧张呀!我不是十八岁那时候了――没关系的。真岚和我都关注他此次回来的意图,不妨去见见。”
“呃……真岚和你还说起他?”显然以为局面还停留在百年前,可怜的西京不明白情况,抓抓头,尴尬,“真岚他……呃,那小子也真是奇怪……”
“他在后面么?我去看看吧。”白璎看了看天色,微笑,“问候一下就回来。”
西京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白璎奇怪地看看他:“不用了,虽然真岚说他变得很强,我是冥灵、也不怕什么――师兄这么紧张干吗?你跟过来听壁角么?”
“这个,这个……”西京无法,尴尬地晃晃酒壶,只好让她走了,临走还不忘加一句,“喂,万一那家伙对你不客气、你就出声叫我!我这里听得见!”
那笙吃下了一碟云片糕,心满意足的舔着手指,斜眼看焦急的剑客,啧啧:“大叔,你紧张什么啊?太子妃姐姐好生厉害呢,苏摩那家伙肯定打不过她!”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看到白璎离开,西京心里不知怎地总是忐忑,听到那笙那般说,忍不住劈头盖脸喝道,“我怕阿璎再被那家伙迷住――你不知道那家伙有魔性!而且现在还慢慢开始神智分裂了……多危险,怎么能让阿璎再见他?要是再被他**、阿璎就完了!她从白塔顶上再跳下来一次也没用了!”
“啊?”那笙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吃吃,“你、你说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姐姐,和苏摩有一腿?怎么……怎么可能?他们两个差太多了吧?一个天一个地啊……”
西京狠狠瞪了这个东巴少女一眼,坐下:“你也知道差太多?干吗还多嘴?”
“我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嘛!”那笙委屈,跳了起来,然而好奇心大起,拉住西京,**去,“到底怎么回事,大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要是清楚了,也好知道什么话不能说啊!你说是不?”
“汀怎么还没买酒回来?……”西京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不想再提及百年前的事情,翻翻空酒壶,看着黎明前下着雨的黑暗天空,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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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房间,没有一丝的风。炉里熏香的味道甜美而腐烂。
身下女子赤裸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但血从脖子和四肢上汩汩涌出,已经不能说话了。
她的身体还是温暖而柔软的,流满身下的鲜血更加炽热――他把脸埋在那温暖的肉体里,想让冰冷的身子获得多一些些的暖意,然而多少年来每夜都从心底漫出的寒冷、依然仿佛要把他全身的血冻得凝固。
鲛人…鲛人本来就应该生活在水里吧?不然,身体里的血会被陆地上的寒冷凝固。然而,又是谁逼着他们离开那一片大海、沦为任人屠戮的鱼肉?
在没有风的夜里,心底黑暗的欲望在颠峰后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无尽的疲惫。
夜似乎长的没有尽头,没有一丝的光……为什么天还不亮?
满床的鲜血慢慢冷下去,身边的女子尸体也慢慢僵硬,他吐出了一口气,嫌恶地推开,闭上了眼睛,开始短暂的休息――
然而,闭上眼的瞬间,他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
黑暗中,他猛然惊醒。帘幕重重,熏香的气息甜美糜烂,混合着血的腥味。
又做梦了么?……他慢慢阖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苏摩。”然而,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近在咫尺。
手指轻轻敲击在门扇上,在黎明前的寂静中听起来宛如惊雷:“是我。”
他从成堆的锦褥中霍然坐起,床头上那个小偶人似乎被他的动作牵动,也磕答一声跳跃了起来。鲛人和偶人的头同时转向帘幕外的门。傀儡师空茫的眼睛在暗夜里闪过雪亮的光,倏忽变了无数次,然而终究沉默,没有说话。
“我是白璎。”门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恍然如梦,“――你在里面么?”
小偶人的嘴角向上弯起,然而嘴巴刚一咧开,傀儡师的手猛然探出、狠狠捂住了它的嘴,仿佛把什么话语硬生生拦住。
然而,偶人的手却动了起来,在主人来不及控制它之前,左右手腕上的引线飞了出去,上面连着的戒指缠绕上了门扇,一扯,哗答一声拉开。
黎明前微亮的青灰色天光透进来,伴着下雨天湿润的风,吹动房间内重重叠叠的帘幕。
门轰然打开,刚要走开的白衣女子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毫无遮拦敞开的门内。廊下的风雨吹起她长及脚踝的头发,苍白如雪。
看不到东西的眼睛仿佛承受不了此刻忽然透入的天光,傀儡师从榻上赤身坐起,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然而随着他的坐起,横在床头那一具满身是血的赤**尸啪的一声摔落,头重重砸在红木床脚上,血从死人额角涌出。
门内外的两个人忽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裂了开来,吞没所有。
只有那个小小的偶人坐在床头上,咧开嘴无声地大笑,张开双手,对着门外来客做出一个“迎接”的姿态。
雨越发下得大了,卷入廊下,吹动白衣女子那一头奇特的雪白长发,接着吹入密闭的房间内,瞬间把充盈房间的熏香的味道扫得一干二净,让人头脑猛然清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凝视。这一次对望,中间仿佛隔了百年的时光。
怎么能不震惊呢?再回首是百年身。
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如今的他们都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多么可笑的事情,他居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
百年前那个鲛人少年,听过她的声音,触摸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心……然而,盲人少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样子。手指的触摸在心里勾勒出那个贵族少女的模样。那张虚幻的脸、在百年间无数次出现在恶梦里――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然后,时空忽然裂开,那一袭白衣宛如羽毛轻飘飘坠向看不见底的深渊。
她也已经认不出眼前坐在血泊中的年轻男子。
百年前最后的时刻,她对着那个鲛人少年道别,那个孩子脸上镌刻着隐秘的冷笑和残酷,深碧色眸子黯淡散漫,毫无焦点,宛如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珠。然而,那张十几岁的脸上依然带着稚气和青涩,完全不似如今眼前这个人的阴枭桀骜,看不到底。
长长的沉默过后,满身是血的傀儡师嘴角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放下手,一脚把死尸彻底踢落床下,无所谓地披了件长衣走下地来,挑战似的抬起头,去迎接任何表情和眼神。
沉默。沉默之间,忽然有一道闪电嗑啦啦裂开长空,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看着那样的一幕,闪电映照她的脸,映得她全身隐隐透明,非实体的虚幻。许久许久,低下头,她垂下的眼帘仿佛掩住了什么表情,只是随着叹息吐出一句话来:“苏摩,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啊……”
轻轻一句话,瞬间就将所有壁立的屏障完全击溃。
他忽然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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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安静。”那笙听着后面厢房里的声音,半天没有听见什么,叹息。然后**了西京,继续磨蹭:“那么说,那时候太子妃也不过和我差不多年纪?――再给我讲详细一些嘛,那么精彩的故事,你这么几句话就说完了?”
“精彩?故事?”被缠得没法,才言简意赅地和这个小丫头说了百年前的故事,西京正在后悔自己接下来的是如何难缠的生意,听到那笙这句话忍不住跳了起来,色变,“你个丫头,知道个鬼!有本事你从那里跳下来给我看看?”
那笙没料到西京反应那么激烈,不由缩了缩头,吐舌。
“我就知道那个苏摩不是好人。”更加印证了她一开始的看法,东巴少女愤愤皱眉,“但是没想到他从小就坏成那样!如果鲛人都是他那样、那真是活该被人……”
话没说完,她猛然闭上了嘴,看着雅座打开的门。
看到显然是清晨起来看望西京的人,那笙忽然结巴起来,不敢看炎汐的眼睛,低下头去:“我、我不是说所有鲛人……我只是说那个苏摩……”
“那笙姑娘,你为何又回来了?”炎汐皱眉看着她,声音冷淡,“少主让你走。”
那笙尴尬地笑了一下,然而看到炎汐这样的语气,心里感觉很是委屈――怎么人都有两张脸呢?不过一天之前、带着她出生入死的炎汐如今哪里去了?
“抱歉,是我让她留下来的。”西京站起来,回答鲛人战士,“我在等汀回来――等她一回来、我立刻带着那笙姑娘和慕容公子离开如意赌坊,请稍微宽待一下。”
看到面前的剑客,炎汐眼神波动了一下,忽然低首行礼:“西京大人,昨晚匆促来不及,在下一早过来向你致敬――百年前,若不是阁下极力阻拦、伽蓝城的所有鲛人早就被空桑人报复屠杀干净了。”
西京有些意外,尴尬笑笑:“一时意气而已,何必如此挂怀?是当年我那些同僚被愤怒蒙了心,要做那种丧心病狂的屠杀。我又没和他们一起疯,当然要阻拦。”
“若是所有人都像阁下……”炎汐低声叹息,终究没有说完。抬起头来,眼神瞬间却是恢复到了雪亮,声音也冷了下去:“但即使如此,少主的命令也必须执行――那笙姑娘必须离开如意赌坊,否则在下不得不动手。”
“呃……动手?”西京没有料到这个鲛人战士如此死脑筋,倒气急反笑,“你料想和我动手比剑、会是对手么?”
“令不可违。”炎汐按剑站起,声音平静。
西京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冷锐,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喂,喂!大叔,别动手!”见识过西京的厉害,那笙大惊失色,跳了起来,连忙拉住西京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就拔剑,忙不迭回答,“我出去,我出去!我先出去在街角等你――你等汀回来了,再一起出来找我好了。”
“呃?”西京本来也没有要拔剑的意思,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怕我杀他?”
那笙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想起了一个理由:“他从风隼下面救过我的命。”
“哦。”西京狐疑地看了那笙一眼,总觉得那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是看着炎汐,还是点了点头,“复国军的左权使――百年来听闻你的大名,果然挺有种嘛。”
顿了顿,剑客笑着扔掉了手里的酒壶,拍拍手,看向窗外:“得了,也不让你为难――那笙,你先出去避避吧……妈的,汀那个丫头是怎么了?不就是去城东买壶酒,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说话间,看着窗外,他的脸色唰的变了,看向城东的方向。
黎明黯淡的天幕下,雨帘密密,忽然间、有一道蓝色的焰火划破天幕。
“糟了!是汀、是汀发的求救讯号!”西京蓦然站起,忙乱地抓起光剑,“她出事了!”
炎汐同时看向东方天际,看到雨帘中黯淡模糊的盘旋着的影子,分辨出雨里的尖啸声,战士平静的脸色也变了:“风隼!风隼发现了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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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璎反手铮然拔剑,削向那几枚打向自己的形状各异的指环。叮叮几声,指环触到光剑反向飞出,然而迅速变幻了方向和速度,又从另外几个方向打来。
她的身子在斗室中迅速穿梭,宛如白色的光。然而,还是渐渐感到了窒息――那些丝线!那些若有若无丝线,居然界于“无”和“有”之间,让不被任何实物羁绊的她都无法躲开,一层一层缠绕上来,不知道到底有多长,仿佛透明的丝,将她慢慢包裹。
苏摩披着长衣站在黯淡的室内,微微垂下眼帘,表情奇异。
他身侧,那个小小的偶人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手足不停的舞动,仿佛按照节奏跳着奇怪的舞蹈,然而连着那个偶人关节的引线在空中飞舞,仿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拦住了白璎的身形,居然不让她退出门外半步。
白璎知道长夜即将过去,心下一急,出手陡然变得迅疾,毫不留情。
光剑削断了几根引线,偶人的身子一震,右手肘部喀喇一声,动作微微一慢。
白璎拂袖回剑,豁出去不顾那些打向她身子的戒指,一剑削向另外一根牵连着偶人颈部的丝线。剑忽然扭曲了,那光柔和地缠绕上了同样柔软不受力的引线,相互纠缠,然后,她清叱一声,手腕一震,准备陡然发力,震断那根引线。
忽然间,她的动作顿住了,侧目瞥过,猛然看到苏摩脸色变得非常诡异,仿佛痛苦、而又仿佛无比欢跃。两种神情闪电般交错着掠过他的脸,而傀儡师的右手肘部慢慢渗出血丝来。
――那样的伤口,完全和她手中光剑造成的一摸一样!
白璎的剑**了牵引偶人颈部的丝线,然而忽然停住,不敢发力。
一瞬间,那些被操纵着的戒指趁着她此刻的空门,全数击中她背部――白璎猛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光剑铮然落地,整个身体忽然间模糊起来,仿佛烟雾的涣散。
那个刹那,模糊的视觉中,她看到了那个偶人咧开嘴大笑起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仿佛熟悉莫名,又仿佛陌生可怕。
“师兄!”她终于出声,呼唤西京,“师兄!”
“死在这里吧!”恍惚间,她听到那个小小的偶人在说话,“你逃不掉的。”
然而,那个声音,却是……少年的苏摩,恶毒而欢跃:“你逃不掉的!”
早晨的雷阵雨已经过去,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光从廊下透入,丝丝照进来。
冥灵将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在天光里。
光线刺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她猛然间有些后悔,自己根本不该如此大意地过来看苏摩――百年前那个少年将她逼上绝境,百年后,依然要置她于死地!
“师兄!”光线照进来的刹那,她大呼。然而,西京没有来。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唰的一声关上门,拉下重重的帘幕,把所有光线截断在外面。
那些半空中飞舞着的指环忽然都掉落在地,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引线,握紧,丝线勒入手中,血沁出。然而那只苍白的手毫不放松,用力一拉,噼噼啪啪,所有引线在刹那全部断裂。
偶人猛然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痛苦叫声,跌倒在榻上。
房间内转瞬回到了一片漆黑,白璎感觉到有人俯下身来静静地看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跌落她手心。等她涣散的灵力重新凝聚,看得见眼前的景象,却看到了傀儡师忽然松开了支撑着的双手,颓然跌倒。
他跌倒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白璎起身,惊诧地看到了他全身瞬间涌出的鲜血。
“天!这、这是‘裂’?”她抬手拿起那个小偶人,不可思议地惊呼。
那笙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耳边风声一动,西京和炎汐居然都已经不在原地。
“啊……跑的好快。”看直了眼,那笙惊叹,喃喃,“现在没人赶我出去了吧?――不过我还是自觉出去等着他们好了,免得炎汐看到我又要沉下脸来……”
然而,不等她走出门去,忽然间,后面厢房里面传来了呼喊声:“师兄!师兄!”
太子妃姐姐?
那笙大吃一惊,猛然转身:糟糕,苏摩果然在欺负她!可是西京却不在了!
黎明即将到来,庭前天马感受到了昼夜交替的来临,不安地扬蹄嘶喊,仿佛在提醒主人快些返回无色城。然而,白衣女子没有回应它。天马不可多等待,当下长嘶一声,展开双翅在黎明前飞上了天空,消失在雨帘。
“师兄!”急切,白璎的声音再度唤,“师兄,快过来!”
那笙跺了跺脚,虽然心里害怕那个诡异的傀儡师,还是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门紧闭着,她壮着胆子一把推开,闯了进去,随即被满室熏香憋得喘不过气。
“师兄,快关门!我不能见光。”白璎的声音在重重帷幕后响起来,却看不到人,急切,“你快过来看看――你看那个偶人!这、这真的是‘裂’吗?”
那笙应声关上门,眼前顿时昏暗一片,隐约只看到重重帷幕后的一点烛光。
“太子妃姐姐,”她忽然间有点怕,轻声问,走过去,“我是那笙,西京他刚出去了。”
“那笙姑娘?”白璎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别过来,要吓到你的。”
那笙其实隐约间已经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然而不肯示弱,壮着胆子笑:“我才不怕。”
一语未毕,脚下忽然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她一下子扑到了床上,满手黏黏的腥臭――等看清楚手上和脚下是什么东西,东巴少女忍不住尖叫出声。
一个偶人跌落在她眼前,四仰八叉,同样满身是血,面目痛苦扭曲。
那笙看到这个名叫阿诺的偶人,比看到尸体还恐惧,不由得向后踉跄退出。
“苏摩、苏摩怎么了?……他又杀人了是么?”那笙结结巴巴,远离那张床,“太、太子妃,天都亮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回不去了?天马都自己回去了……”
“真的是‘裂’……天啊。”仿佛没有听她讲什么,白璎喃喃自语,“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那笙好容易转过了屏风,忽然怔住了,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昏暗的烛火下,一袭白衣的太子妃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傀儡师,为他擦去全身关节上渗出的血,然后小心地将断了的丝线一根一根接回去。
“他、他怎么了?”那笙吃惊地开口,看着似乎没有知觉的人。
“天亮了,阿诺不让我回无色城。苏摩就扯断了‘它’身上的线。”白璎低声交代了一句便不说了,看着跌落一边的偶人,眼色复杂。她的手指慢慢握紧,手心里是方才黑暗中跌落的东西。
“呃?果然那个东西是活的!他们两个吵起来了?阿诺居然比苏摩还厉害么?”大大出乎意外,那笙看了一眼阿诺,果然看到那个一直诡异微笑的偶人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似乎受了伤。她不解,拿起那个偶人凑近烛火:“那个东西太坏了,我们把它烧了得了!”
“不要动!”白璎大惊,厉叱,吓了那笙一跳。
“绝对不可以动它……对它的任何伤害、都将会直接施加在苏摩身上。”吐了一口气,太子妃放缓了口气,对那笙解释,“你把它放下来。”
“啊,怎么会?”那笙更加诧异,反驳,“好多次我看到苏摩都在折腾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呢!”
“是吗?……”听到那样的话,白璎的神色更加黯淡,低头看着傀儡师沉睡过去的脸,眼睛里有晶莹的亮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那笙怔怔看着白璎,看到她那样的神色,忽然间,忍不住轻轻问:“太子妃,你、你不恨他么?”
“嗯?你也知道?”抬头看了少女一眼,白璎微微笑了,摇头,“不恨。”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时候、也不恨吗?”终究觉得不可思议,那笙追问,“如果换了我,看到他现在这样,一定立刻找把刀子杀了他!”
“哦?”白璎还是微笑,没有反驳面前异族少女的激烈提议,她的手覆上傀儡师的流着血的肩膀,微微摇头,“那么,你对他真是太仁慈了――去永远的结束他的痛苦。”
“啊?”那笙不明白,看着空桑太子妃。
仿佛被她那一言提醒,白璎的手微微颤抖,抬起,握紧光剑。
“如果我能如你所说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手腕终究无法转动,去拔出剑,白璎叹了口气,颓然垂手。
“其实你做得到。”忽然间,有人回答,声音沙哑低沉,“你要救他。”
刚开始一瞬间,白璎还以为是那笙的话,然而转瞬看到重重帘幕悄无声息地掀起,华服的丽人不知何时进入内室,手里捧着早点,脸色苍白地看着昏暗烛火下的人。
“你是――?”白璎诧异的抬头,询问地看着面前这位鲛人女子。
“我是如意夫人。”丽人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眼色复杂,“白璎郡主。”
――在所有鲛人看来,这位空桑皇太子妃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都是复杂而微妙的。想起百年前为一个鲛人少年而拒绝嫁给空桑皇太子、纵身跳下万丈高塔的少女,每个鲛人都不知道如何表达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伴随着说不清的自傲和自厌。
白璎显然也能体会到如意夫人眼里的那种情绪,微微笑了一下:“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苏摩――他伤得很厉害,我刚帮他把引线接回去。请你们劝劝他,不要再用那个‘裂’的偶人了,简直是在玩命啊。”
如意夫人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半天,眼睛里神色不停变幻。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百年来,冰族人禁止流传任何有关空桑的遗事,鲛人因为寿命十倍于人、大都经历过那一段动乱,更加被严格管制。但是在私下,几乎所有鲛人都用各种语调猜测议论过那件事情。然而,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白璎郡主,请你一定要救少主!”那个瞬间,终于抛下了在昔日仇家面前保持的尊严,如意夫人猛然跪下,匍匐在白衣女子面前,“没人能救他了……请郡主一定要救他!”
“他是你们鲛人的少主?”白璎愣了一下,连忙扶起她:“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死了……今日不过凑巧,回来看看故人罢了。”
如意夫人仿佛才想起来,猛地怔住,定定看着白璎。
昏暗的灯火下,她一头白发如雪,整个人似乎隐隐透明――那是无色城里的冥灵。
迟了,终究什么都是迟了……泪水忽然从美妇的眼角滑落,化为珍珠,渐渐凝定。一边那笙第一次看到鲛人落泪化珠,瞠目结舌,几乎惊讶的叫出声来,但是感觉到气氛凝重,终于生生忍住,只是暗自探手出去,捡了一颗拿在手里。
“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强人所难了。”如意夫人忍住泪,微微躬身,从白璎手里接过昏迷的傀儡师,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很多事做错了就永远不能挽回――这个道理,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渐渐领悟到,如何能要求一个孩子当时就能懂?”
看着如意夫人勉力扶起苏摩,转身离去,白璎忽然一震,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问什么,却生生忍住。
“如果舍身一跃,便能扯断所有牵绊,那倒是轻松了。”如意夫人勉力扶着苏摩,拂开一层层帘幕,淡淡说着,离去,“可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命运的丝线了。”
“难道……你说他是――”白璎的手指慢慢握紧,脱口,然而猛然止住,不问。
如意夫人笑了笑,回头:“白璎郡主,你该猜到了的。”
“请不要叫我白璎郡主。”那笙诧异的看到白衣女子的手指不做声地握紧,手中仿佛抓着什么东西。然而她的脸色平静,直视着华服的丽人,静静道:“叫我太子妃。”
如意夫人脸色蓦然变得复杂,不再说什么,离去,只留下重重帷幕空空荡荡。
“啊?你们都说些什么呢?”一头雾水的那笙捡起方才如意夫人落下的珍珠,放在眼前看,惊喜,“你看,太子妃,鲛人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呢!好奇妙啊――咦,你手里也拿着一颗?”
那笙探过头去看那一颗被白璎紧紧握在手心的明珠,猛然间抬头,看到太子妃的表情,大吃一惊:“怎么了?太子妃姐姐,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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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入水底之前,一道白光掠入。
然后,无色的水流迅速旋转起来,巨大的漩涡漾开来,封闭了通道。
天马轻轻跃入水底,长长的鬃毛飘曳如缎,然而马背上空无一人。
本来开了水镜一直观察着水面上孤身出行的白王的行踪,然而所有一切在她踏入苏摩房间后便模糊一片,再也不可见。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此刻看到单独返回的天马,大司命的脸色猛地变了,脱口:“太子妃没回来!”
“糟糕!”不但诸王变色,连断手都猛拍了一下金盘,一边的头颅脱口而出,“居然会碰上苏摩那家伙?那家伙想做什么?疯了吗?”
“皇太子殿下,请莫焦急。”看到真岚变色,生怕那个率性的皇太子会做出什么,大司命连忙劝阻,“如今白昼,大家都无法出行,待得入夜再让蓝夏他们去吧!”
“入夜?入夜还不知道事情变成啥样!”真岚眼神冷锐,拍案,“白璎被截留在那里!――皇天的‘昼’对应后土的‘夜’,在白日里她根本比气泡还脆弱,出事怎么办?就算我不介意头顶绿油油,你们就不担心失去太子妃六星缺一、无色城坍塌?”
“殿下……”很少看到真岚动气发飙,大司命一时间倒是怔了一下,“可是目前诸王和冥灵战士都无法出发――看来只有让老朽去一趟了。”
“呃?”真岚看了太傅一眼,笑了起来,倒是消了气,“算了,老师,你准备拿书卷去敲苏摩的头么?”
皇太子看了看诸人,断臂忽然跃出,抓住了黑王玄羽的斗篷,哗的一声扯回来。斗篷凭空立了起来,从头到脚严严密密,只露出一张脸来――
“谁说没人能上去?难道我不行?”真岚大笑,从斗篷中伸出右手拉紧带子。
大司命和诸王大惊失色,齐齐跪下:“殿下,万万使不得!”
“谁说使不得?不会有事的,我做事你们放心好了!”断手缩回,斗篷放下,真岚的脸躲在头套后,微微眨眼,根本不理睬众人的劝告,“天黑前我就能带白璎回来――何况我还要上去处理一些事,看看能否和鲛人复国军结盟。”
“……”百年来,也不是不知道皇太子我行我素的脾气,众人简直无计可施。
“殿下,请带上武器防身吧。”赤王红鸢解下自己佩剑,呈上,“请千万小心,殿下若有任何不测、空桑必将万劫不复。”
“放心。”看到美丽的赤王那样叮咛,真岚倒是不再说笑,正色,“我知道轻重缓急。”
他也不接佩剑,披着斗篷离去。斗篷及地,倒也看不出这个无脚的幽灵在飘动。
“唉,皇太子说话做事还是那么……不拘礼节。”看到那一袭斗篷离去,红鸢哭笑不得地和众人一起站了起来,诸王一起苦笑。大司命忽然感觉苍老的脸上有点发烧,惭愧地低头,暗自恨自己无用、教了那么久居然还改不过皇太子的脾气。
“不过――‘就算我不介意头顶绿油油’……哈哈哈,这句话真妙啊!”红鸢捂着嘴,忽然忍不住银铃般地笑起来,身子乱颤,“殿下还是紧张白璎的嘛――不过如今还能有什么帽子可给他带?她都是死人了……”
十二、天问
头顶的风隼在盘绕呼啸,黑翼遮蔽了黎明前下着小雨的天空。
她在不顾一切地奔逃,怀中放着刚刚打回来的酒――如意赌坊在城南,然而她用尽了力气向着北方急奔,脚尖点着石板铺的大街,用尽所有西京传授给她的身法。
她想跃入路边的房间去躲避头顶那些如急雨呼啸而来的劲弩,然而黎明前的街道四壁峭立,没有一家开着。而头顶那些呼啸着的风隼,每次看到她脚步稍微一缓、便知道了她躲藏的意图,用低低掠下,用暴风骤雨般的一轮激射逼得她不得不继续逃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感觉天色慢慢亮起来,力量慢慢从身体里消失。鲛人……鲛人本来的体质就不适合长时间的激战和对抗,即使跟主人学习了那么久,自己的体能还是无法跟普通的人类相比啊……
好几次,在风隼掠低的时候,她几乎都看得见风隼内操纵的鲛人傀儡那张木无表情的脸――那时候她的手指缓缓握紧佩剑,忍不住就想一剑投出,刺穿那个傀儡的护甲,让那架风隼坠毁落地。
然而,每个刹那,仿佛无形的力量禁锢着鲛人少女的手,让她无法拔剑。
潇……潇。你如今在何方?会不会就在上面,毫无表情地看着奔逃的我?
恍惚间,脚下一痛,仿佛什么东西洞穿了骨骼。她面朝下地重重跌倒在路上,怀中猛然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低下头,看到碎瓷片扎入胸口,混合着鲜血流出来,湿透前襟。
“啊,洒了!”她脱口低呼,陡然间,心里有不祥的感觉,抬头喃喃,“主人……”
她想站起来,然而已经不能够:一支劲弩射穿了她小腿,把她钉在地上。
她咬着牙去想反身拔掉那支箭,然而刚刚一动、半空的劲弩接二连三射来,猛然穿透她的手臂和肩膀,钉入地上――奇怪的是,却不射任何致命的部位。
“哎呀,杀了她得了!”风隼上,一个沧流帝国战士不耐烦起来,脸上青筋凸起,脸色兴奋,“干吗要跟着她?她是个鲛人,又不是咱们要找的!杀了杀了……啊哈哈哈,多爽啊,射穿那细细的脖子!”
“七号,你敢!少将吩咐了,从桃源郡东边起搜查,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那个人的手准备按下机弩上的弹簧,旁边的战士猛然喝止,“这个鲛人居然单身半夜出来走动,你怎么知道她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联系?她方才明明发出了讯号,我们等着看谁来救她不就得了?”
那个按着机簧的战士不甘心地放开了手,看着底下满身是血被钉在地上的少女、依然充满杀气地手舞足蹈,大笑:“射死她!射死她!哈哈哈……那些卑贱的鲛人!”
“迷迭香吸得多了。”看着那样狰狞的神色,阻止他的那个沧流帝国战士不屑地摇头,对另一边的同伴冷笑,“老三你看,新来的人吸了就变成这样!要这些新上风隼的家伙克服怯懦,上头也不该用这种法子吧?真怕这小子兽性发作起来、连我们都砍了。真是的,还不如鲛人傀儡派得上用场。”
“老大,你小心点,要是被上面人听见了、可要把你军法处置!”看到鲛人傀儡木无表情地拉起了风隼,继续盘旋,同伴谨慎嘱咐,“少将治军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那些逃回来的人,还不是被送回伽蓝城严厉惩处了?”
“活该!驾着风隼还被人打下来,根本是一群饭桶――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一连在桃源郡遇到那么多鲛人,难道这里最近有复国军出没?”风隼上沧流帝国战士猜测,忽然间眼神凝聚,断喝,“人来了!快掠低,放箭!”
透体而过的长箭将她牢牢钉在地上,血冰冷地流出来,合着黎明前零落的雨点,淌了满地……汀的意识慢慢模糊,看着满地的鲜血,忽然苦笑:为什么鲛人的血还是红的呢?如果和那些人类不一样、那也干脆不一样得彻底一些吧?
耳边传来尖啸声,风隼又俯冲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不杀自己呢?
他们……在等什么吗?
又一轮的劲弩呼啸而来,这一次、已经丝毫不避开她的要害,直射心脏、咽喉和头部。
漫天的箭雨中,她慢慢闭上眼睛,松开了握着剑的手――虽然,在风隼又一次的低空逼近中、她还是有机会杀掉上面那个驾驭机械的鲛人傀儡,然而她最终松开了手,喃喃叹息:“姐姐……”
“汀!”猛然间,听到有人大声叫喊她的名字。
那个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残留的神智凝聚,她睁开眼看到闪电般掠到的黑衣人,猛然明白了,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主人!别过来!风隼要伏击你!”
然而,那句话未落,尾音随着射穿她颈部的利箭唰地停住。
黑衣剑客闪电般掠过来,抬手挥剑,那些劲弩忽然在白光中纷纷截断。冒着雨,西京赶到她身边,跪下,双手颤抖着、然而却不知道该如何抱起她――一共有七支长箭射穿了汀纤细的身体,将她牢牢钉在地上。最致命的一支、射穿了她的咽喉。
“汀!汀!”他俯下身,不敢碰她,颤不成声。
“主人……”鲛人少女的口唇微微张开了,显然那支箭还未曾损坏声带,她的手指指指天空,脸上的神色是急切的,“风……风隼……逃……”
随着口唇的开合,血沫合着呼吸从颈部冒出,染红她蓝色的长发。
“别说话,别说话!”西京大声喝止,手指猛然动了,右手的光剑掠出,沿着她身体与地面的间隙一掠而过,切断那些钉住她的长箭,将她抱起。风隼一轮劲弩射过,再度掠起,炎汐随后赶到,看到浑身是血的汀,猛然眼神就锐利起来。他转过身去不看两人,按剑冷冷看着天空中盘旋而上的风隼,全神戒备。
汀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好笨拙啊……主人,酒、酒洒了……”
“你为什么不往回跑?你为什么不往回跑!”西京看到她那样的伤势,猛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手指颤抖着,想要拔出断在她身上的箭羽,“你来得及跑回来的啊!为什么要往北边跑!”
“不能、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复国军的秘密……”汀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来,喃喃,“少主、少主在那里……不能让他们……发现……”
“笨蛋!就为了苏摩那个家伙吗?!”西京猛然明白过来了,大骂,身子都颤抖起来,“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少主是、是我们所有鲛人的……希望。”汀微微笑了起来,坚决重复,忽然间手指动了动,抓住西京的手,艰难地,“主人,请你、请你要原谅我一件事……”
“别说话。”西京腾出一只手,想为她止住血,然而汀身上伤口太多,一只手根本按不过来,血迅速染红他的手。冰冷的血却仿佛烈火炙烤着他的心肺。
“不,我如果不说……死不瞑目。请你一定原谅我……”汀大口呼吸着,然而脸色迅速灰白下去,用力抓紧西京的手,泪水沁出眼角,滑落,“当时、当时我来到主人身边……赖着不肯走……是、是因为,我受命…来偷学主人剑法……回去教给复国军战士。要知道,我们、我们鲛人……无法得到什么技艺……对抗沧流帝国。请原谅我、我欺骗……”
西京低下头,看着少女犹自带着稚气的脸,忽然间,他的手颤抖的不能自控。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没有怪你,没有怪你。”他抱着汀,站起来,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先别说话。”
黎明即将到来,风隼盘旋后开始又一轮俯冲,微亮的天光下,汀缓缓摇头,微笑起来,那个笑容一闪即逝,然而却是欢喜的:“不…我知道我要死了……不过,我、我比红珊幸运……我不想离开你。主、主人……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好……不喝,不喝了……”忽然间感觉汀的身体如同火一样滚烫,西京眼里的恐惧弥漫开来,连忙停了下来,双手不停颤抖着,为她擦去眼角接二连三流下的泪水,“不要叫我主人!叫我的名字,汀。”
“啊……”汀的脸上忽然有羞涩的红晕,闭了闭眼睛,仿佛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才慢慢道,“西京…西京,别伤心。我们…我们鲛人死了后,会升到天上去……然后,碰上了云……就、就化成了――”
她的话语截然而止,头微微一沉,跌入黑衣剑客怀里。
零落的雨点落到脸上,冰冷如雪。
忽然间所有力量都消失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黎明已经到来,天光亮了起来,然而他却感觉眼前一切都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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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俯冲,在劲弩的掩护下,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跳下地面,从四面围上了那三个人,细细审视,忽然脸上有沮丧的表情,七嘴八舌。
“怎么来的两个都是男的?而且也没有戴着那样的戒指?”
“弄错了……果然不是我们要找的!”
“回去回去,妈的,浪费时间!”
“喂,这里还有个鲛人,要不要查看一下那个人有无奴隶的丹书?”
“磨蹭什么!别的队说不定抢在我们前头了!”
那群风隼上下来的沧流帝国战士上前,看了一眼死去的鲛人和活着的其余两个人,发觉并没有他们这次行动搜索的目标,不由兴致索然,准备离开。
“给我站住。”炎汐的手刚刚按上剑,却听得旁边的黑衣剑客低声喝止。
沧流帝国的战士们本来不想理睬那个损失了奴隶的黑衣人,然而那个吸了迷迭香的新战士一下子回过头来,眼睛发光――血在身体里沸腾,他正巴不得有机会杀人!
“别浪费时间!”队长拦阻了那个新兵,看了一眼抱着死去奴隶的黑衣人,冷冷,“谁让你放自己的鲛人单独上街?违反了沧流帝国法令,射杀也不过分――自作自受,大家走。”
一行人转身,然而猛然一惊:那个黑衣人抱着鲛人,居然拦到了面前!
“你们都给汀陪葬吧。”黑衣人没有抬头,缓缓道。双手微微颤抖着、将一个银色的金属圆筒放入死去鲛人的手中,握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士兵。
“……”陡然间,队长被眼前人的气势震慑,倒退了一步。
“别、别那副表情……不就死了一个鲛人吗?”莫名的,身经百战的队长居然根本不想跟面前的人动手,开口辩解,声音甚至有些紧张,“趁尸体还新鲜挖出一对眼睛,再添上一点钱,就可以去叶城东市再买一个新的……”
“住口!一群混蛋!”猛然间,白光闪电般划落,“一群混蛋!”
队长反应很快,立刻往后避开,那名兴奋状态的沧流战士却反而冲了上去,咆哮着挥剑,呼啸而砍下,气势逼人。
只是一眨眼,人头斜飞出去,血如同雨点落下。剩下数名战士猛然跳开,虽然猝及不妨,然而沧流帝国的战士都经受过严格的遴选和训练,无论配合作战还是单兵战斗力都非常强,此刻立刻向着四个不同方向跳开,迅速准备好了反击。
西京根本无视于对方布好的阵势,只是把着汀的手,剑光纵横在微雨中,宛如游龙。
“汀,你看,这是天问剑法里面最后的‘九问’……”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冲入人群,一边挥洒剑光,他一边低声告诉她,手上丝毫不缓,“我从来未曾在你面前使过……现在你看清楚了……”
炎汐没有拔剑,甚至没有上去从旁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看着西京拉着汀的手,迅速无比地斩下一个个人头,满地乱滚,血流殷红。转身之间,汀蓝色的长发拂到了他脸上,湿湿的、冰冷的。黎明下着雨的天空是黯淡清空的,黑衣剑客抬头看天,手中的剑连续问出剑圣“天问”里面的最后九问――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
九问不过问到第七问“苍生何辜”,已经将风隼上下来的所有战士杀绝。
西京止住手,提剑怔怔低语:“我早察觉你在偷师,所以从来不使出‘九问’――如果我……如果我早日教给你,又怎么变成这样……”
空了的风隼再度掠下,上面那个鲛人傀儡不知道下地的沧流战士已经全灭,依然极低的擦着地面飞来,放下长索,以为那些战士会回到上面来。
“最后一个。”西京冷冷看着,握着汀的手,抬起,准备瞬间投出光剑。
炎汐忽然间伸过了手,按住他的光剑,沉声:“这次别杀那个傀儡……为了汀。”
西京愣了一下,转瞬间那风隼已经掠过,远去。炎汐看着风隼上那个无表情的鲛人傀儡,手指在剑上握的发白,慢慢道:“其实不关你的事――汀单独碰上了风隼都要死……她根本无法对那些鲛人傀儡下手,只有逃。”
“为什么?”看到风隼接近的程度,估计着里面那个鲛人傀儡离地的距离,发觉就是汀应该也能击毙――黑衣剑客忍不住诧然追问,看着炎汐。
炎汐低下头,看着死去的汀,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许久,轻轻道:“汀有一个同胞叫做潇。二十年前那次起义失败后,被抓了过去,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我们有人看到他成了女子,还成了征天军团里的傀儡。”
“刚才那一架上面,难道是……?”西京震惊,脱口。
“不知道。”炎汐摇了摇头,淡然望着天空,“谁都不知道……汀也不知道哪一架风隼上是她姐姐,所以从来不敢下手。”
“……”西京猛然沉默,看着怀中死去的汀,脸色渐渐苍白,“那群混帐!”
炎汐收起剑,走过来,对着西京伸出手:“把我的姐妹交给我――汀为了海国的梦想战死,我们要给她好好安葬,让她安安静静回到天上去……所有死去的兄弟姐妹,都会和她一起在天上看着我们。”
看到西京不动,炎汐低下眼睛,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悲凉的笑意:“请不要再自责,你毕竟给了汀一场美梦――多少鲛人会羡慕她。她很幸运。”
“苍生何辜……苍生何辜。”许久许久,西京喃喃重复着最后那一问,忽然在清晨零落的雨点中扬起了头,不知道雨水还是热泪,从他脸上长划而下。看着复国军左权使,一字一字:“我要见你们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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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而室内虽然帘幕低垂,重重遮盖,然而白璎的神智依然在涣散下去――哪怕照不到光,冥灵在白昼里依然会慢慢衰竭。
很静,很静。帘幕重重,薰香浓郁,她伏倒在那一片锦绣堆中,所有一切都感觉变得遥远,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变得虚弱而无法听到声音,还是所有人的忽然间都从这个地方消失――她开始封闭自己的五蕴六识,以减缓衰竭的速度,避免在天黑前就彻底消散。
所以,她看不到一边的那笙经以为她睡着了,过一番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准备乖乖地退到大门外等西京归来――要不然炎汐那家伙又该沉下脸了。
想到板着脸的那个人,那笙就忍不住委屈:难道真的就换了张脸吗?昨日那样带着她出生入死、照顾周至,今天见了那个苏摩后就彻底翻脸了!――那个慕容修也一样,见她戴着皇天,就仿佛烫手山芋一样把她推了出去。
恨恨地想着,那笙穿过人声熙攘的大堂,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猛然间,听到天空里有熟悉的刺耳尖啸,她大惊失色,抬起头看着清晨暴雨后的天空――一架奇怪的银色的风隼掠过前方天空。抬首之间,银色的金属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然而东巴少女没有留意,就在这个刹那、皇天折射出了一道白光。
“降低!我看到她了!”银色的风隼上只有两个人,居左的青年将领长眉猛然皱起,冷冷俯视着脚下的城市,眼光锋锐,脱口命令一边的鲛人傀儡。英俊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战意。
“是,少将。”那个冷艳的鲛人少女有着美丽的蓝色长发,应声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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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香的气息快要让人不能呼吸,连房内浓厚的血腥味都被混和了,发出奇异的香味。然而那样厚而密,却同时让人熏然欲醉,什么都不去想,仿佛进入了幻境。
难怪……难怪苏摩喜欢点着这种奇特的香吧?
那样,就再也闻不到血腥味。
心神慢慢涣散,那个瞬间,她仿佛回到百年前濒临死亡的那一刹――时空恍然消失了,塔顶上所有人的脸在瞬间远去,天风呼啸着灌满她的衣袖,白云一层层在眼前散开、合拢……她完全失去了重量。
然而那个下落的瞬间,却漫长得仿佛过了十几年,她只是不断地下跌、下跌,似乎永远接触不到地面。
“白璎!”猛然间,在云端飘落的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大声地,“白璎!”
不是苏摩……不是苏摩……那个鲛人少年居然自始至终沉默,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坠落!
仰脸看去、白塔顶端唤她名字的那个人伸出手,手指上带着一枚形状奇异的银色戒指,双翅托起一粒湛蓝的宝石。那个人叫着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地举手,忽然间看到了自己手上一摸一样的一枚戒指。
皇天……后土。
那个瞬间,她忽然间又清醒了。光剑从她袖中流出凛冽的剑芒,撕裂她的衣袖,跃入她带着戒指的手中,她下意识地握住,用力地。她感觉到自己尚有力量未曾使用,尚有东西未曾守住。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拥有“护”力量的后土、却并不曾守护住她的国民,她的父亲,导致家破人亡,伽蓝十年孤守,十万空桑人终究亡国灭种、沉睡水底。
那样的错,一次便可万劫不复。
“白璎!”高入云端的塔顶,那个人唤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拉住他的手。忽然间,深渊在身下远去,他将她拉出了永无休止的坠落之途。
“白璎,起来!”恍惚间,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真切地,“都什么时候了?”
惊诧于对方居然能将声音传到已经封闭了五蕴六识的她的心里,白璎勉力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谁来到了这个昏暗的房间内。
“快起来,沧流帝国的军团都搜到外面了!”黑暗中,一双熟悉的眼睛低下来,然后黑色的大斗篷散开了,一只手伸出来,用上了幻力、想拉起她:“起来,我带你走!”
“……?你来了啊。”昏暗的房间里,恍惚的她凝聚了残余的灵力,才分辨出了来人,忽然间就松了口气,微笑起来――微笑未消失,她的形体猛然再度涣散。
“喂,喂!你干吗?别睡了!”来人更加着急,生怕白璎心中一放松,最后维系着灵力凝聚的信念也松了,连忙低下手,去握住了那只“后土”,暗自发力,唤起戒指中白昼沉睡的力量――奇怪的是,那枚后土戒指一接近空桑皇太子的手,猛地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光芒照耀着伏地睡去的太子妃,陡然间,她涣散中的形体重新凝聚。
“真岚。”白璎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来人,诧异,“你怎么出了无色城?”
“快起来。那笙在外头要出事――这次来的是云焕,那丫头可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挥挥手就打下一架风隼来。”真岚俯下身,对着她伸出手来,口气急切,显然这边情况的复杂棘手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得跟我出去。”
白璎恍惚间就是一呆:那样对着她伸出来的手、居然和片刻前幻觉中一摸一样。她拉住他的手,站起来,看着紧闭的门,皱眉:“我没法子出去。”
“我带着你走。”真岚回过手来,揭起斗篷,那直立的斗篷内空空荡荡,“进来!”
“呃……?”白璎陡然哭笑不得,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空心人。只有露在外面的头颅和一只右手――多么诡异的样子。不过,也只有这位殿下、才能想出这种把太子妃当包裹打包带着离开的主意了。
“快进来,外头都要打起来了,你还磨蹭!”看到她苦笑,真岚更不耐烦,一把将她拉入空荡荡的怀中,“反正你还没我肩膀高,够裹着你了。”
大斗篷刷地裹起,挡住了一切光,仿佛一个密闭的小小帐篷。
“别担心,外头的一切我来应付。”唯一的右手掩上斗篷,系紧带子,嘱咐,声音从头上传来,“你可要咬紧牙,千万别再睡过去了――我加紧打发走那群人,安顿了那笙,我们一起回去。”
“嗯。”在黑暗中,她应了一句。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踏实和安详。
-
外面刚到清晨,但是室内辉煌的灯火却彻夜不熄。
摒退了采荷,如意夫人亲自在榻边守着,静静看着沉睡中的傀儡师。
丝线都已经全部接回到了那个小偶人身上,在灯下闪着若有若无的光,透明得宛如不存在。那个叫做阿诺的小偶人此刻也安安静静地呆在床头,表情呆滞――方才所有引线猛然间的断裂、似乎对这个偶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让它关节全部松动脱开。如意夫人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关节一个个接回。
然而,转头之间,她诧异的看到了榻上沉睡者全身同样慢慢渗出了鲜血!
苏摩的脸色是平静的,然而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涌反复涨退,在他和他的人偶之间汹涌来去,顺着连着他十指的戒指的透明丝线、宛如波浪慢慢起伏。
悄无声息、傀儡师身上的血消失,碎裂的肌肤弥合,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
终于,仿佛取得了什么平衡,偶人脸上呆滞的表情也开始松活起来,啪嗒一声自动跳起,踢踢腿、抬抬手,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如意夫人微微笑了笑――那样诡秘的笑容,让如意夫人心中陡然一冷。
“外面是什么声音?”不等如意夫人回过神来,身后忽然有声音发问,冷冷地,“风隼聚集在如意赌坊上空!怎么回事?”
“少主。”如意夫人诧然回头,随即看到已经披衣下地的苏摩。
干脆地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脸色漠然而冷定,开口问。傀儡师的眼睛还是空空荡荡,却穿过了窗棂、看着外面的天空,眼色冷利:“该死的,难道那个被赶出去的丫头又跑回来了?还是那些人全面搜索桃源郡、发现了复国军?”
然而一语未落,呼啸的箭如雨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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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在看到劲弩射落的刹那,来不及多想,跳入了背后的如意赌坊,掩上了大门。
“夺夺”的响声如同雨点般打落,飞弩力道强劲,许多居然穿透了厚厚的红漆大门,钉了进来,差点划破她的手。
“糟糕,居然忘了包上……”忙忙的,她在箭落如雨的时候腾出手去撕下衣襟,忽然头顶一暗,强烈的风声扑顶而来,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呼啸声仿佛就在耳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手,以为皇天在手、那架风隼便会如上次那样掉下来。
“拉起来!”看到地上的少女伸出手,皇天闪耀在手指间,风隼上的年轻将领立即脱口吩咐,“小心皇天!不要接近它的力量范畴!”
“是!”鲛人少女的操作极其灵活,双手不停起落,风隼的双翅角度陡然改变,借飞快的速度立刻扬头掠起。
“发出讯号,让队里其他几架风隼都过这里来!”云焕一边继续吩咐,一边打开了风隼底部的活动门,拿出了一卷长索,“把这里夷为平地也不能让这个戴着戒指的女孩跑了!你稳定一下速度,我要下去捉这个女的,让后面的人快些过来。”
“是!”蓝发的少女眼睛直视前方,脸色宁静,仿佛只会说这个字。
风隼掠起,在天空里盘旋了一圈,重新回到如意赌坊的上方,速度放缓,银色的大鸟腹部忽然打开,一道闪电划落,打在如意赌坊外墙上,土石飞扬。整个赌坊里的人都被惊动,赌客们汹涌而出来到外面院子,怔怔看着天空中渐渐密集的黑云。
“天!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无数双赌红的眼抬起,看向天空,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大……好大的鸟啊!但是为什么翅膀都不扑扇?”人群中有个拿剑的人喃喃。
“去你他妈的鸟!这是风隼!”忽然间,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来了,却是那个光头的游侠儿,他手里抱着一瓮酒,抬起头看着半空里的庞大机械,握紧了剑,脸色紧张,“快逃!该死的!是征天军团的风隼,它要射杀全部人!他妈的都快逃啊,呆了不成?”
听得“征天军团”四个字,赌客们轰然发出了一声喊,做鸟兽散。
征天军团,据说是沧流帝国百年来最精悍的队伍,能够纵横天地之间、征服一切不服从帝国的人。五十年前北方砂之国霍恩部落反抗,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起义,到最后都是被征天军团用暴烈的手法镇压下去,其强大的战斗力和快如疾风的行动速度,让整个云荒大陆上对帝国不满的人都心惊胆颤。
但是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被镇压后,云荒进入了极端平静的时代,没有任何大的动荡出现,所以沧流帝国的十巫从未再派出征天军团――赌坊里的赌客们,自然也没有目睹过那可怕的军队。然而,那样如雷贯耳的四个字,足以吓跑那群混赌场的赌客。
光头游侠儿看着人群奔逃而去,却迟疑着不肯离开。
“老大,老大,还不快走!”他的同伴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喊他。然而那个光头却咬着牙,看着手里刚买来的雕花酒,喃喃自语:“奶奶的,不行,我不能走――要留在这里等着西京大人回来!好容易向老板娘买了二十年的陈年醉颜红,想献上去求他为师、如果被这点考验吓跑,怎能作剑圣传人?”
他握紧了剑,抬头看着半空盘旋的风隼,一颗光头奕奕生辉。
“少主,果然是征天军团到了外面!”房内,看到前院那样的喧嚣奔逃,如意夫人出去看了看,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怎么办?他们、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
“未必。”苏摩没有走出门去,只是听着风里的呼啸,淡淡道,“大约只是被皇天引来的吧?――如姨,你快把复国军的人和相关资料转移,我在这里守着。”
“是,少主。”听得那样毫不慌乱的吩咐,如意夫人的心神了定了定,不禁跺脚,“左权使这时候去哪了?他和云焕碰过面、要是被云焕发现他在这里出现,大约就要起疑心了!”
“要他赶走那个女孩,怎么这点事都作不到?”苏摩空茫的眼里有冷锐的光,嗤笑,“莫不是他不忍心吧?你好像说那个女孩子救过他的命是不?”
“是倒是,但左权使公私一向分明,决不会这样。”手忙脚乱地从锁着的柜子里抱出一大叠帐本,如意夫人还不忘辩解,忙忙从后门出去,“少主,我去了,你要小心呀!”
苏摩有些不耐地点头,没有回答。
等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才张着空茫的眼睛,“看”着外面越来越黑暗的天空――天尽头有好几架风隼飞了过来,朝着这一点凝聚,巨大的双翼遮蔽了天空,发出奇异的尖锐呼啸。
真是麻烦……居然这么快就碰上了沧流帝国最棘手的军队。
他的手抬了抬,戴着奇异指环的手指扶住了额头,皱眉。他身后,那个小偶人仿佛被牵动了,咔哒咔哒走过来,一跃上了窗棂,看着窗外大军压境的场面,嘴巴缓缓裂开,双手张开,仿佛欢悦无比。
“滚!”越来越对这个分身感到厌恶,傀儡师双手一扯,将偶人从窗上扯落。然而阿诺咧着嘴巴,忽然抬手指了指旁边那个紧闭着门的房间――那是他的卧室。
夜夜充满糜烂和血腥味道的房间。他永远不能解脱的无间地狱。
然而顺着偶人的手看过去,傀儡师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看到了那边的门猛然打开,一袭拖地的黑色斗篷飘了出来。不知为何,他陡然觉得莫名心头一震,手指暗自握紧。
是谁……是谁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白璎?
她是冥灵,白日里如何能从那个地方走出?
他看向廊下。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掩上门,转过了头看着他――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目端正,看上去很平常,毫无挑眼之处,然而苏摩看到那个人的脸,心中就是一震。
是……是……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他却叫不出名字!
虽然刻意掩饰,然而斗篷下那张苍白的脸还是流露出莫名的压迫力,让傀儡师不自禁握紧手指。阿诺咔哒一声跳回到了窗台上,坐着,对着那个人咧开嘴微笑。
“好恶心的东西。”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转头看到窗台上的偶人,忽然皱起了漆黑的眉毛,喃喃。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毫不惊诧地点头,招呼:“好久不见,苏摩。”
那声音!听过的……傀儡师的手猛然一震,凝视着他的脸,想通过幻力看到这个人的过去未来,然而却是一片空白――他居然看不到!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连他都看不穿?他为什么从那个房里出来,白璎、白璎呢?
苏摩面色丝毫不动,然而眼睛却针尖般凝聚起来:“你是谁?来这里干吗?”
“你还问我?”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蓦然微笑起来,带着一丝笑谑,看看他,点头,“你把我妻子扣留在你卧室半夜,还问我来这里干吗?”
“啪”,一声轻微的响声,傀儡师手指下的窗棂蓦然断裂。
“真岚?”他脸上第一次有无法掩饰的复杂神色,定定看向对方,眼睛里神色瞬息万变――同样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空桑人的皇太子。一百年前,无论是被押到座下问罪、还是被赦免逐出云荒……少年时期的自己命运一直掌控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几度因他的决定而转折。
然而,盲人鲛童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空桑人的主宰者、白璎的丈夫、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苏摩?抬起头让我看看,到底你凭什么能让白璎那样。”
――那次惊动天地的婚典变故后,整个伽蓝圣城被暴风骤雨淹没,各方相互指责和争夺,对鲛人一族的恶意也达到了最高点。然而,这样恶劣的内外环境下,对着被押上来准备处死的罪魁祸首,那个王座上的声音却是那样吩咐,平静克制。
――一直沉默着的鲛人少年微微冷笑,抬起头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然而眼前却是空洞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便是、那便是空桑人的皇太子、白璎的丈夫?
――然而,似乎是看到了鲛人少年那样锋锐恶意的笑,王座上的人陡然改了语气,暴怒:“你还笑!白璎死了,你还笑?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尸骨都找不到了!你还笑?你们鲛人都是冷血的么?”猛然间,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鲛人少年根本没有闪避,额头顿时流下血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将传国玉玺拿来砸鲛人?要玷污宝物的啊。”高高的王座一边,传来大司命的惶恐劝阻。
――“哈。”少年冷笑起来了,忽然挣开了枷锁,摸索着抓起身前的玉玺,用力砸落在丹阶上!一下,又一下。等旁边侍卫们蜂拥而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的时候,玉玺已经被磕破了四角,少年的脸被紧紧压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嘴角流着血、却不停冷笑。
――“反了!简直反了!快把这个鲛人拖出去砍了!”看到这样一幕,大司命大怒。
――周围的侍卫拖起他,准备架出去。然而王座上的人手一挥,却发出了阻止的命令。
――“哦,果然还是有点血性,不是除了这张脸就一无可取。”仿佛有人走到他身侧,低下头看他,冷笑,“你想求死是不是?我知道你罪大,就是砍头十次都够了――但我答应白璎要放你一条生路,所以你就算要死、也不许死在我的国家里!”
……
如今,百年过后、居然第二度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真岚?”嘴角蓦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傀儡师低着头,眼里陡然有压抑不住的杀气漫起,他手指缓缓握紧,忽地抬头,“我要杀了你。”
-
那一架银白色的风隼速度放缓,盘旋在如意赌坊上空,云焕冷冷地俯视着底下院落里四散奔逃的赌客们,眼睛始终不离那个带着皇天的少女。
那笙跳入门后,躲过了风隼第一轮的攻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居然回过头来推开了布满劲弩的门,冲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跟着人流一起奔跑。
“啊,打死都不回里面去了!才不要那群人看不起我!”东巴少女恨恨想着,忽然看见头顶上那一架风隼腹部忽然打开了,银白色的长索犹如闪电击落,打在如意赌坊的外墙上,轰然土石飞扬。
那笙还没有明白过来,只见一袭黑色劲装沿着长索飞速掠来,宛如流星。
“哎呀!”等看清楚足踏飞索从风隼上滑落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年轻军人时,那笙才觉得害怕,惊呼一声,反身就跑――该死的,西京去哪里了!太子妃姐姐还在那个房子里吧?难道两个人都不管她了么?
“还逃?!”东巴少女刚刚转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冷喝,劲风袭来。
转头之间,眼前一花,黑色劲装的沧流帝国军人尚未落地、居然反手拔剑,喀嚓一声轻响,一道白光从手中的银白色圆筒内激射而出,瞬间吞吐数丈,急斩向奔逃的少女。
那笙用尽力气奔逃,然而眼前忽然齐刷刷落下一排劲弩,射死了她身前数十名奔逃的乱民,尸体堆起了一道障碍,阻拦住她的脚步。桃源郡
银色的风隼低低掠过,盘旋在上方,鲛人少女潇面无表情地操纵着庞大的机械,配合着下地作战的沧流帝国少将。
“唰”,来不及躲避,那道奇异的白光切过来时、那笙闭着眼就是把手往面前一挡,以为皇天可以如前几次那样轻而易举地替她解决掉对方。感觉右臂从肩膀到指尖猛地一震,仿佛什么铮然拔出――然而,对方那一剑虽然真的没有落到她身上,可睁开眼睛的刹那、她却大惊失色地看到了那位从风隼上下来的黑衣军人、已经逼近到了身侧不足一丈的地方!
皇天……皇天都没有奈何得了他?
那个瞬间,那笙是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的右手胡乱地往前挥着,想阻挡那个人的逼近,一边在满街的尸体中踉跄跋涉着奔逃。然而皇天在她手指间回应出了蓝白色的光辉,随着她毫无章法的挥动的轨迹、划出道道光辉,交击在黑衣军人挥来的长剑上。
两种同样无形无质的东西,居然在碰撞时发出了耀眼的光!
“好厉害。”第一次交击,感觉到手中的光剑居然被震得扭曲,年轻的少将不禁暗自惊诧,“难怪第二队的风隼会被打下来!猝及不妨遇到这种力量,能不倒霉?”
然而,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几剑接下后他便从少女毫无章法的乱挥手里看出了她的弱点,迅速改变了战术,不再耗费力气正面对抗皇天的力量,云焕身形陡然游走无定,从那笙视野里消失。
“啊?”转瞬就看不到那个黑衣军人了,那笙诧异地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奔逃。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面前一袭黑色军衣猎猎,那个年轻军官手持光剑站在眼前、双手握住剑柄,狠狠迎头一剑砍下!
“哎呀!”那笙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对手,居然怔住了。
“笨蛋!”陡然间,听到有人大骂,一道闪电投射过来,云焕手中的光剑猛然被格挡开来,猝及不妨、沧流帝国剑术第一的少将居然一连倒退了三步。
同一个时间里,一个人影闪电般地奔来、一把挟起那笙,从云焕的攻击范围内逃离。
天上的风隼立刻发出了一轮暴雨般的激射,追逐着那一个带走东巴少女的人,那个人反手拔剑,一一格挡,不知为何、那样的战斗中,他背后有血迹慢慢沁出,然而却丝毫不缓地带着那笙从云焕身边逃开。
“趴着,别乱动!”一口气带着少女逃离十丈,将那笙按倒在巷口的围墙下风隼无法射到的死角,那个人才喘着气放开了手,叱骂,“你跟云焕交手?不要命了?”
“炎、炎汐?”此刻才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那笙讷讷问,抬起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鲛人战士的脸,她的手在方才奔逃中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肩膀,此刻松开来只见满手鲜血――昨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还要这样发力、只怕背后的伤势更加恶化了吧?
“炎汐!”那笙忽然鼻子一酸,仿佛缓过神,大哭起来,“原来你还是管我死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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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及不妨接下一剑,云焕一连退了三步,惊诧地回头看向来人。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街道仿佛罩着蒙蒙的雾气,那些方才被攒射而死的人的尸体堆积着,血水流了满地。然而在那满地的尸首里、一袭黑衣飞速掠来,一手抱着一个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另一手握着白色的光凝成的长剑。
方才那一剑、就是从那个人手里发出。
光剑?……光剑!
沧流帝国的年轻军人忽然间愣住了,居然忘了攻击对方、只是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横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铁青着脸掠过来,右手中划出一道闪电。
“苍生何辜”!――那个瞬间,陡然认出了对方的剑式,云焕脱口惊呼。
同一个瞬间,他身子往左避开,右手中光剑由下而上斜封、同时连消带打地刺向来客。
“问天何寿”!――同一个瞬间,显然也认出了沧流帝国战士的剑法,黑衣来客猛然一惊,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剑。
十几招就仿佛电光般迅疾地过去。每一招都是发至半途便改向,因为从对方的来势已经猜出了后面的走向,避免失去先机、便不得不立刻换用其余招式。然而,仿佛都是熟稔之极的人,无论如何换,双方都是一眼看穿。
就仿佛是操演剑术,一个喂招一个还手、也没有配合得那么迅速妥帖。
在几十个半招过后,急速接近的两个人终于到了近身搏击的距离,一声厉喝,两道剑光同时划破空气,宛如腾起的蛟龙,直刺对方眉心――“情为何物”,居然同样是九问中的最后一问“情为何物”!
两柄光剑吞吐出的剑芒在半空中相遇,仿佛针尖撞击,轰然巨响中,双方各自退开。
黑色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脸色苍白,看着面前的来人,缓缓将光剑举至眉心,行礼:“剑圣门下三弟子云焕,见过大师兄。”
“三弟子云焕?……三弟子?”也是退开三步,抱着鲛人尸体的西京猛然怔住,看着对方手里的光剑,忽然大笑起来,“是了!师傅据说一共收了三个弟子――没想到‘空桑‘剑圣最后一个收的弟子居然是沧流帝国的冰族人!”
“剑技无界限。”云焕放下光剑,冷冷回答,银黑两色的戎装印得青年军官得脸更加坚毅冷定,“师傅只收他认为能够继承他力量的人而已。”
“剑技无界限?”西京却蓦然冷笑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奉命追杀的军人,忽然左手将死去的鲛人少女抱紧,“可是剑客却是有各自的立场!我不管你是谁,如今你们这群人杀了汀,都罪无可赦!”
“汀?”云焕倒是愣了一下,看着西京怀中的鲛人少女,不自禁地冷笑起来了,“为一个鲛人?别装模作样了!――师兄,你是想为了空桑保护那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子吧?直说就是,何必找那么卑下的借口?”
“混蛋!”西京的瞳孔猛然收缩,看着面前的青年,杀气慢慢出现,“才学了二十年剑技吧?就这样漠视人命?非废了你不可!”
“大师兄,听说你喝了快一百年的酒了,手还能拿剑?”云焕微微冷笑起来,提剑,“我早想拜见一下你和二师姐了,可惜你们一个成了酒鬼,一个成了冥灵,我又长年不能离开伽蓝城――如今可要好好领教了!”
半空中的银色风隼看到两个人对面而立,一时间生怕误伤、居然盘旋着不敢再发箭。
“潇!别愣着!盯着我这边干吗?快去追皇天!”在拔剑前,沧流帝国少将仰起头,对着飞低过来,抛下长索想拉他上去的鲛人傀儡厉叱,“蠢材,我这里没事!快让大家去追那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子!”
在那一架银色风隼飞低的时候,西京眼色冰冷地握紧了光剑,准备一剑杀死那个鲛人傀儡、将风隼击落下来。
然而,听到云焕那一声厉喝,剑客脸色蓦然大变,抬头看着那飞低的巨大木鸟。
那样可怕的机械里,一个深蓝色头发的鲛人少女神色木然地操纵着,一掠而过。
“潇,潇?……”西京猛然脱口,喃喃自语,抱紧了汀的尸体,忽然间喝多了酒后的双手就开始颤抖,“汀,你看到了么?潇――那个就是潇!”
天际涌动着密云,遮蔽晨光,黯淡如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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